说得容易,这位大婶儿怎么会知道她内心的痛苦纠结。段柔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就好像妳这把头发,”春大婶儿突然拿起铰子喀擦一声剪下她一把头发。“瞧,怎么解都解不开,就算用铰子剪断了,还是缠在一块儿,对不?”
段柔心头一惊!望着那截断发,不知怎地,她觉得好悲伤,好似已经看到她跟边承欢的未来——这一路走来,他们始终没有明天,就算月兑离了朝廷的控制又如何?他们依然没有明天。
难道……她跟边承欢真的注定了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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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中听到哭泣的声音,声音细细碎碎的十分悲伤,他试图挥手赶走那令他无法安眠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持续着不愿意停止,仿佛可以一直这样永不止息地哭下去。
他轻易认出段柔的声音,那哭泣声如此哀伤,令人鼻酸,他想张口安慰,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喉咙如同被塞了把沙一般又干又痛。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火热痛楚的感觉蔓延全身,让他渴望着重新回到无知觉的黑暗中。
“边大哥!你醒了!”
烛光摇曳中,段柔的脸凑了过来,她满脸泪痕,一双水亮动人的眸子早已经哭得红肿。打从他们认识之后,她总是哭泣着,他原先恋上的笑容早已不复见。
边承欢勉力伸出手轻触她的脸,冰凉的泪珠濡湿他滚烫的手,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干裂的唇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段柔哭着以湿布轻沾他肿胀的唇,凝视着他浮肿变形的脸,眼泪再度不可遏抑地滚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边承欢开口却无声,他只能轻轻摇头,却立刻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人影模糊而且分裂,他几乎无法好好看,稍微移动身子便感到噁心欲呕。
他快死了,他知道。
思及此,他突然感到无比放松,既然都已经快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都已经快死了,难道还不能顺从自己的真心?
闭上眼睛稍事歇息,耳畔听到段柔恐惧的呼唤声,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我不怪妳……”终于能发出声音,他微笑。
段柔被他的转变给吓坏了!边承欢不知道自己面色如土,肌肤肿胀渗血,目光虽然渐渐清明,但样子却比昏迷时还要糟糕上几倍。
“我快死了。”他虚月兑地笑。
“不要……我不要你这么说!求求你好起来!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等你好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要我进宫、要我听话、要我做什么都成!求你!”
“傻瓜……我死了,职责也就卸下了,妳可以去任何妳想去的地方,改名换姓,好好过日子……”
“我不要!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任性。”边承欢惨然一笑,灰败的脸色让那笑容更显凄凉,看得段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他轻轻替她拭泪,颤抖的手握不住泪珠。“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在山坡上认识妳的那一剎那,我就应该带着妳远走高飞,直接掳走。”
“这算是笑话吗?”段柔终于破涕而笑。她知道,以边承欢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先强娶了妳,然后再回去跟妳爹娘请罪。”他喘息着说完,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就如同当日一样。“反正,妳也想当场就嫁给我。”
段柔红了脸,却没有反驳。
谁说不是呢?见到他的那一剎那,她不是也早已芳心暗许,纵使当时他演个山贼把她掳走,说不定自己私心里也是开心的呢。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边承欢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手仍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觉得很累,尽避还有许多话没有说,但他却再也打不起精神,他知道这一合眼可能就是永别,于是依然努力地想睁开眸再看她一眼。“柔儿……妳要好好的……好好的……”
话,说不完,深深地凝视她一眼,他终于还是不敌强烈的疲惫感,再度陷入黑暗中。
“边大哥……”
段柔颤抖着碰碰他的鼻尖,幸好,还有着些微气息。她狠心抽回自己的手,回头望着再度陷入昏迷的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边承欢命丧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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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马大夫啊,又名『马要钱』,医术呢,应该是拔尖儿,可是没天良这一点也一样,任何人想请他出马,二话不说都先要二十两银子,看病的银两还要另外算呢!”春大婶儿没好气地喷着鼻息嗤道:“二十两!咱全村的银两加起来怕也还不到一半!饼去年头好些的时候,一个馒头还只要一文钱哪!二十两!多少人倾家荡产也筹不出来,真亏他说得出口要得下手!”
“银两我来想办法……”段柔揣测着自己胸口藏着的小荷包里究竟有多少钱。多亏了锦儿死活都要她带在身上,否则这下到哪里去凑钱?“那位马大夫要去哪里找?上次您说在百里之外?”
春大婶儿跟春樵子面面相觑,半晌,春樵子终于呼出一口水烟,叹口气道:“百里之外的大夫是有良心的,不用那么多钱,如果姑娘真的请得起,那个马要钱就在二十里外的市集里。”
“好!我明天就去请他!”
“小泵娘,妳当真要去?那市集龙蛇杂处,马要钱也非善类……这样吧,老朽陪妳一块儿去——”
“不不,我自己一个人比较快!我怕……我怕……”怕边承欢等不了那么久。这句话她说不出口,但黯然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望着她的神情,春樵子理解地点点头,“那姑娘万事可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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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还没亮,段柔便出发了。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一边走、一边跑,走得她的脚好酸好疼。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样感激过自己的脚程,普通人要走上一整天的路程,她只花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
从早晨一直走到快晌午,终于让她走到了。不远处的确就像春大婶儿所说的有好几间棚屋,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各种蔬菜食材一应俱全,正是这附近唯一的市集。
大婶儿说过了,棚屋最深处有个王胖子所开的摊子可以兑银子。春樵子说王胖子这个人跟马要钱一样不老实,要她小心,于是进市集前,她先从锦儿给她的小荷包里挑了件朴素首饰紧紧握在手里,但愿这小首饰够兑她所需要的银两。
日正当中,棚屋附近热闹极了,棚屋外还有个小圈子豢着些猪只牛羊待卖,四处的叫卖声听起来虽然吵杂,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感觉像是天籁一般。
她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多么新鲜有趣,如果边大哥也在……甩甩头,她连忙提醒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办,眼下可不是分心的时刻。
穿过人群,她找到了大婶儿所说的摊子,一个脑满肠肥的黑汉子坐在摊子后,正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掮着风。棚屋里热极了,胖子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隐约传来,但她还是壮着胆子悄悄凑上前去。
“请问王……王大爷吗?”
黑汉子斜着眼睛打量她,那张肥滋滋的脸笑得全挤在一起了。“俺就是王胖子,小泵娘找俺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家里没粮没米,爹娘让小娘子来给胖子当小姨子换点粮食啊?年纪小点儿没关系,王胖子别的没有,把妳养得白胖白胖那点儿本是却还是有的,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