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妾身与王爷关在一起五百年也算是长厢厮守……”
“无识界跟妳想的不一样!妳怎如此天真?!”转生使转向狩魂使骂道:“你倒是说句话!没事提什么无识界!你单是劈死她还不够,还要令她魂飞魄散吗?!她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钟重疑惑。他看不出这提议有什么不好,关在无识界五百年纵然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但总比在枉死城苦等五百年要来得好。眼前这女魂痴心妄想着再回到人世,有这种执着痴念的魂魄若是待在枉死城五百年,说不定会走入魔道,难道那真的会比较好吗?
“可是……”
“菩萨令到!”
就在这时,四周响起了传令鬼无所不在的声音,他们愕然相望。
“菩萨令到!一干鬼等俱往菩萨殿听命!”
“菩萨?”珍珠眨眨眼,不甚明白。
转生使哀叹一声摇摇头,“这下惨了,连菩萨都惊动了,惨啊!”
菩萨,是什么样子呢?
她已经死了这么久,却什么神也没见过,连阎王也没见过,死之后就一直住在这虚无缥缈的枉死城,各式各样的鬼倒是见了很多。
暗地里她经常祈祷着神祇怜悯她,让她早点离开枉死城,让她能与王爷共续前缘;可是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得到响应,于是她已经忘记了有“神”这回事,枉死城对她而言已经是永恒。
而现在她居然要见到神了。
菩萨是什么模样呢?像人间所画的画像一样,身穿法袍慈眉善目吗?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菩萨还会是什么模样。当然,她已经没有“脑”了,只是一缕魂魄,飘来荡去、无所依归的魂魄。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她已经随着转生使与狩魂使的脚步来到了一处竹林。神奇的是,这次并没有“转眼间”就到了某处。他们慢慢地前进,一直来到竹林前。浑天浑地净是空无一物的虚无,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知道竹林在这里的?
“我也从来没来过这里……”转生使的声音颤抖着,虔敬地望着眼前的竹材。“这里……不是我这种芝麻小辟可以来的地方……”
走进竹林,四周显得如此宁静祥和,莫名的感动涌上了心头。他们在竹林正中央驻足,茫然地望着四周,丝毫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的……平静?
竹林正中央是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中央摆着一张小竹桌,桌旁围绕着几张竹椅,看似再普通不过的竹桌竹椅,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的庄严,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存在。
微风,吹过了竹林,竹叶沙沙轻笑。
他们头上有天空,脚下有绿地,他们闻着竹林所散发出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竹香,不知哪来的小麻雀们吱吱喳喳地吵闹着,那声音……是天籁。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如此的想念这一切!
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青草的香味、麻雀的吵闹声……
“坐。”一名中年农夫出现了,他扛着锄头笑咪咪地步出竹林望着他们。
珍珠怔怔地望着农夫,这……就是菩萨吗?他跟想象中的菩萨完全不一样;他没穿法袍,身上也没带法器,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农人没什么两样,但他脸上的笑容好亲切,那双明澄的眸子里写着纯然了解、慈悲……
她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什么话都还没说,泪水已经沾湿衣襟。
泪……没有眼泪的鬼,却哭湿了天地。
那一瞬间,她隐藏在心底的种种悲戚、不甘,怨恨、哀愁……说不出口的千丝万缕全涌上了心头。
她的泪,是血,自心头泊泊涌出,无法止息的血。
她跪了下来,悲恸万分地纵声大哭。
“菩萨……菩萨啊!”
第三章
珍珠妃。
“威武王”朱业最为宠爱的王妃。
珍珠的父亲是尚书,到了四十岁才得到这么个女儿,素来他都深深地宠爱着这唯一的爱女。
尚书大人有女珍珠,如花似玉绝代倾城,举朝皆知。
在珍珠十四岁芳龄,尚书大人宴请朝野权贵为女儿过生辰。
他们就是在那天相遇的。三十岁的威武王见着了才十四岁的小珍珠,打从那一刻起便再也不能将彼此的身影从心中拔去。
珍珠十七岁嫁入威武王府,热闹的景象直比皇帝嫁女儿还要奢华隆重。
她嫁给朱业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正室,妻妾成群,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只有自己,其他人的冷言冷语对他们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们是如此的深深相爱。
朱业险些废掉了正室王妃改立珍珠为正妃,只因皇室阻拦才悻悻然作罢,却也从此种下了祸因而不自知。
朱业,是皇帝的大哥,皇帝素来十分敬重倚赖,他的权位只在皇帝之下,再也无人能敌。朱业尚武,是一代名将,他纵横沙场,战功无数,是普天下人都知晓大名的威武将军。
但朱业权位再高、武功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凡夫,他依然会死。在一次猛烈的战役中,朱业中箭落马,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府中,只为了在死前再见珍珠一面。
就那么一眼,他只是为了活着再看她最后一眼;看过之后,脸上带着遗憾、宠爱的笑容长逝。
那年,珍珠不过二十岁,她只与王爷结褵三年。
朱业死,举国哀恸,他们失去了威武王爷!
皇帝为朱业所举行的葬礼隆重盛大,那是空前未有的国葬。
同一天,珍珠妃也死了……
那天,威武王的正室冷冷说道:“王爷如此深爱珍珠妃,连临死前都要见她一面,那么就让珍珠去陪着王爷吧。”
朱业所有的妻妾们都恨透了珍珠,竟无一人替她求情;那是夺走了她们丈夫所有爱情的女子,那是令她们一生悲苦的女子。
活埋她!活埋她!
唯有活埋她,她们的愤恨才得以宣泄。
珍珠知晓之后并不惊慌,她甚至没想过要向父母求助,她只是平静地命下人取来蒙汗药掺在酒里,将自己打扮妥当之后,喝下了掺了药的迷酒。
她没有哭叫,也没有怨恨,能陪着王爷一起死她觉得很高兴,以为在黄泉路上可以再度与王爷相逢。
可是,黄土之下没有王爷,只有无尽的黑暗,只有无尽的恐惧。她哭不出来、叫不出来,她被黄土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想求救,却只有无止无境的黑包围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了多久?她不知道王爷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
在那黑暗绝望的墓穴里,她终于开始懂得恨——只是时间很快地冲淡了她强挤出来的恨意,只留下对王爷无边无际的思念……
她好想啊,她好想再见王爷一面!她好想啊,生也好、死也罢,让她再见王爷一面吧。
她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再让她见王爷一面、再拥抱一次、再听一次王爷的声音、再——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好!可是她却困在枉死城,天天、月月、年年,此她被酒埋在黄土中还要可怕的日子。
天天、月月、年年……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于是她哭嚎着跪倒在地,哀求地呼喊着:“菩萨……”
然后,她听到了,听到那一声极轻、极为同情、极为疼惜不忍的叹息声,“唉……妳这痴心的孩子……”
会变成这样子绝对是他们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