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蓬再度飘扬起来,等她回过神,小屋子不见了,老妇人的斗蓬在半空中剧烈飞舞着。
“放过你自己吧……也放过狼歌……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当年都忘了问我:那诅咒究竟能不能解?”
“别走!把话说清楚!别走!”雁归在黑暗中狂奔,努力想拉住飞扬在半空中的斗蓬,但一次又一次,那斗蓬仿佛已经握在手中,却也一次又一次失去!
“别走……”斗蓬消失了,狂风、破旧小屋都消失了,她只能气馁地在黑暗中抱着自己无助地哭了起来!
“别走……别走……回来!把话说清楚……别走……”
“娘……我在这里,狼歌回来了!娘!”
猛然睁开眼睛,黑暗消失了,她躺在寝宫里,而狼歌就在她眼前,一脸焦急恐慌。
泪水蓦然涌出,尽避她早已落了一头一脸的泪。
“娘,别哭……”狠歌慌张地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手不由得颤抖——娘看起来好苍白,那泛着淡淡铁青色的容颜让人看得……心里好害怕!
雁归的泪水却止不住。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出自己这满心的悔恨?老天!
“狼歌……娘对不起你……”说到底,竟只能冒出这一句,她声音紧了,哽咽难受得不住喘息。
“娘,您为什么这么说?您没有对不起我!”
“不……你不明白……”她想起身,但力有未遂,只能无奈地握住女儿的手,努力说清楚:“狼歌……是娘错了,娘不该想让你无情无爱过一辈子……娘太苛求你……”
“娘……”
“听我说……去找靖武……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生也好,死也好,都无所谓了……是娘太自私……自私得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娘错了……”
鲜血不断从雁归口中冒出来,她哀伤地看着女儿,知道自己看不到狼歌找到幸福的那一天,内心的伤痛比身体的病痛更教她难受!
狼歌无法理解母亲所说的话,她慌慌张张、努力想止住那血,但血却不断不断不断地涌出来。她哭了起来,手足无措!额上的血玉蓦地绽放出惊人的光芒。
“狼歌……”雁归轻喊着女儿的名字,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与痛苦——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与女儿听,还有好多事没教她。多想……多想看狼歌披上嫁裳……
“娘!”狼歌不住地用手去接那血,死命地想将血擦干净,但她就是做不到!“娘!别死!别丢下狼歌!”
“狼歌……记住娘说的话……去……去找你的幸福……”
“娘?”
雁归闭上眼睛,她委实累了。这么多年孤寂的日子,这么多年强忍着无悲无喜的日子,她累极了。尽避还有好多事还没有做,还有好多话还没有说,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
命运待她何其不公!她带着一口怨气——这一生,她过得太辛苦啊。
“娘?”
萨多奴无言的手搭上狼歌的肩,轻轻地安抚着:
“公主,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
狼歌猛然回头,瞪着萨多奴那张突然显得无比老迈的脸孔。
“没有!娘不可能……不可能扔下我跟狼夜……她……”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哑了,几乎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只是由那激烈的颤抖、极度愤怒而紧握的双拳看出她是多么的不服气!
怎么可以这洋?!天朝跟柔然之间的事还没有解决!狼夜继承狼王之位也才五年而已!娘怎么可以走?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扔下他们?!
“公主,夫人刚刚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狼歌瞪着萨多奴,脑袋里一片茫然。
萨多奴极有耐心地开口:“夫人要你去找靖武,去找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狼歌还是瞪着他。
萨多奴点点头,从狼歌的眼神,他知道她听进去了。这令他满意,理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狼歌狠狠一拳。
她的眼前一黑,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伤心痛苦便昏了过去。
“狼王?”
狼夜无神地站在后面,听到萨多奴的呼唤,他终于抬起头。
“夫人刚刚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狼夜茫然,他不懂萨多奴为什么这么说,心里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我听见了,就算我没听见,你以后也可以提醒我。”
萨多奴却只是微笑叹息,将狼歌虚软的身子交给狼夜。
“听见了就好……你带公主去休息吧,夫人需要安静……我想替她打点打点。”
“萨多奴?”
“去吧。”
狼夜瞪着陪伴他们十多年的萨多奴,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平静,几乎是太平静了。尽避萨多奴向来内敛,但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这么冷静!
萨多奴不由分说地将他们赶出屋外,狼夜抱着狼歌的身子站在门口——里面的萨多奴正在唱歌,沙哑低沉的歌声听起来多么令人伤感!
也许萨多奴只是需要一点安静,需要自己处理自己的悲伤。
狼夜无法多想,他的心破了好大一个洞!他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疗伤。于是,他离开了那里,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竟是他们与萨多奴最后一次见面。
第十章
雁归皇后大殓当晚,忠心耿耿的萨多奴饮鸩自尽。
长老们不胜感叹地说:当年萨多奴是狼族第一勇土,受封为第五代“狼牙”,那时候他叫萨满……双生子出世的时候,唯一守候在狼王与雁归身边的勇士。
狼牙将军萨满不顾族人反对,执意护卫雁归夫人与双生子进天朝皇宫。狼王与长老们纷纷反对,萨满引刀自宫……从此改名为萨多奴。
当年老妇说:萨满啊萨满,你真是不幸,也真是幸运……比起“他”,你是幸运多了。
萨满引刀自宫,换来相伴在心爱女子身边一生。只是,他也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或许,对萨满而言,只要能在雁归夫人身边,什么地位、什么幸福都不重要。比起只能在临死之前见雁归一面的狼王来说萨满的确是幸福的。
狼王、雁归与萨满三个人一起长大,萨满对雁归的爱情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存在着。萨满的爱情是沉默的、无言的。静静守候在雁归身边,什么都不要求。
守候在雁归身边一辈子、守候在双生子身边也是一辈子。萨满像影子、像空气,默默存在,这样的幸福,只有萨满自己懂。
什么狼牙、什么将军、什么名满天下,对萨满来说,远不及雁归一朵微笑更教他心动。所以他的表情很满足,没有挣扎,没有苦痛。雁归解月兑了,他比谁都更快乐。
所以他死,也要跟雁归死在一起。
萨满最后的遗言是:与夫人陪葬。
长老们替萨满换上将军服饰,又是威仪赫赫的五代狼牙将军。灵枢停在雁归不远处,以国礼相送,别说萨满战功彪炳显赫,就算是萨多奴,也为狼族奉献了半生。
他值得这礼赞,尽避为时已晚。
狼歌站在两具灵枢之间,半滴眼泪也没有流。她僵硬的姿态仿佛一碰就碎……同时失去了两个至亲,任谁都要哭泣;只有狼歌,默默地、默默地、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朝特使前来悼谒国母。”
响亮的声音终究没能惊动狼歌。
他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的姿态,心像是被人以利刃狠狠划上一刀!他的心,到底还能承受多少痛苦呢?当年,他一心以为自己再也恢复不了,再也不能更痛!但每次见到狼歌,他的心啊,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淌着鲜血!
陪同前来的司礼官到底念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希望他念的悼词越长越好,让他在这里陪着她,一直陪她到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