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中午出门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电话到华盼盼工作的会计师事务所。接电话的人说华盼盼已经很多天没上班了,他打电话到家里却也没人接电话。他心里好着急,生怕华盼盼出了什么事。一方面,他安慰自己别过于杞人忧天,另一方面,他的心却早已经飞到华盼盼的身边。
走回咖啡厅,刘先生已经走了。雷颖懊恼地深叹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还要搞砸多少事情,再这样下去,他的一切都会毁了的。
他站在咖啡厅门。思考了很久,脑海里充满了华盼盼的一颦一笑——他不能再等了,也许盼盼病了、也许她哭得太伤心、也许她自杀了也说不定!
想到那种种的可能,雷颖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便随手拦了一部车,往华盼盼的住处冲去。
他头昏了!心脏跳动的速度是平常的三倍,车子行进的速度当然也是平常的三倍。庄尧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会因为心脏病发而死,而他家墙上会挂着席露贞送的“英年早逝”牌匾。
“我好生气啊——”席露贞降下窗户,对着窗外的海风大吼。“我气死了!我气疯!我气得快变成神经病了!可恶!混蛋!去死吧!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大混蛋!大——混——蛋——”
吼完了,但是显然她的怒气还没有消逝。她的眼睛冒着火星,死命地盯着方向盘,恼怒地咒骂:“大可恶了!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丈夫,他们都是我最爱的人,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背叛我!他们背着我私通!当我是笨蛋、当我是白痴!枉费我对他们付出了全心全意。可他们是怎么回报我的?他们根本不当我是一回事!把我当成死人一样看待!我真的恨死了!恨死了!恨死了!啊——”她边骂边尖叫,手还不停用力地敲着方向,可怕的怒气敲得那方向盘扑扑通通的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敲得一命呜呼。
庄尧脸色惨白地瞪着那个方向盘,心里哀求着上帝让他活过这一次。
席露贞开着车子,那车子走在海岸的悬岩边上,轮子和悬崖只距离不到五公分,可说是险象环生。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可是席露贞一点也不在意。她疯了似的咒骂、疯了似的踩油门,好像这样便可以减轻她心里的痛苦似的。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们难道没有心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会心痛吗?”席露贞还在骂,眼里却流不出半点泪水,因为泪水才到眼眶,已经被那火热的怒气给蒸发了。
邵小北坐在车子后座不动如山,好像这种事情很平常,好像席露贞开车的速度是四十公里而不是一百四十公里。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而庄尧却快要昏倒了。
庄尧想拦住席露贞,但是车子太靠近悬崖边了,他现在开口说话,说不定会吓到席露贞,然后方向盘一歪——天啊!他想都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事,他还不想死啊!
“跟他离婚真的是太便宜他了!我应该找个杀手去干掉他!应该在他的饭菜里面下毒!应该把他从十二楼给推下去!让他知道席露贞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愈想愈气,猛然转过头来。“对不对?庄尧,跟他离婚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你觉得呢?”
“我——”庄尧勉强惨笑,眼睛恐惧地瞄了一眼窗外。妈啊!车子离悬崖只有两公分了。我……我觉得车子……车子应该让我开——”
可惜席露贞没听到他的话。她根本不想听他的话,她的车速还是那么快,而且再度用手击打方向盘。“我真的快气死了!我好恨啊!恨死了!恨死了!我真。的恨死了!”庄尧再也受不了了。他闭上眼睛悲惨地哀求:“露贞,求求你!把车子停下来好不好?”
席露贞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为什么?我们不是要去他那里的吗?”
“你要是再不停车,我们就到不了了——”
“为什么?”她很坚决要知道理由。
庄尧苦着脸,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往窗外看。妈啊!怎么还是那么近?
“因为我们要不先掉到悬崖下面去,要不就是我先心脏病发。”
席露贞闷着头不说话,突然把车子打弯——轮胎急速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塑胶燃烧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庄尧死命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死状。谁知道席露贞直直冲进了一个小弯道,把车子停在海岸边。
“到了,下车吧。”
庄尧感觉恐怖地睁开眼睛,手脚拼命发抖,整个人已经虚月兑一半了。
那车子安安稳稳地停在路边,席露贞已经下车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庄尧打开车门,长手长脚几乎举不起来。天啊!真是生死一瞬间啊。刚刚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得去见阎王了。他真不敢想像如果再让席露贞开车,等一下他们会怎么死。于是,他才下了车,立刻坐上驾驶座。
“我不下去了,你——自己看看风景吧。”
席露贞站在海岸边,那栅栏年久失修,早已经摇摇欲坠。她靠在栅栏上,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海浪的声音由远而近,忽大忽小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真实感,就好像她最近过的日子。
她离婚了,比失恋还糟糕的是——全世界都知道她离婚的消息,这比失恋还要令人痛苦。好像突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一样。
表面上她可以装得很潇洒,但是心里其实有说不出的苦痛。挚爱的亲人与朋友同时背叛了她,她却不能怨、不能怪,只能将所有的苦楚往心里吞。当然她可以大哭大闹,可以披头散发做弃妇状,反正多的是看不开的女人藉由吵闹来挽回尊严,但她做不出来。或许是因为知道做了只会更贬低自己,为了那和点尊严,也是这牙齿和血吞。
席露贞并不清高,可人活着要看得起自己。如果她那样做,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还有谁会看得起她?只是——心理的苦又有谁知道?
以前读过一首诗,诗上说的是一个女子,夜夜为自己缝制一件各叫潇洒的美丽大衣,以便穿出去赢得所有人的赞赏,却不知道原来大衣的口袋里装满了女人的痛苦。那此痛苦会在午夜梦回时,悄悄地从口袋里溜出来,缓缓地朝睡梦中的女人席卷而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女子。所有的人都说她做得潇洒、做得只是,或许还会有人说她理智得过了头,对自己的婚姻依然那般冷血无情。然而只有她知这自己心里的痛楚,那像刀割一样难受的感觉夜夜朝她席卷、日日折磨着她那受人赞赏的尊严与理智。
她的心痛与苦楚同样装在大衣里,白天是看不出来的。只见她很累了,再不发泄一下,她可能真的会发疯。
抬起眼,邵小北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眼睛同样望着大海,久久不说一句话。
席露贞叹口气,惨惨一笑。
邵小北回头。“发泄够了吗?”
“我不知道。”
“天晚了,我们回家吃饭好呜?我妈煮了你最爱吃的浇酒鸡等你呢。”邵小北默默握住她的手往车上走。一如果不够,我天天陪你来发泄。”
“你不恨吗?”席露贞忍不仕间。
“恨呀。”邵小北笑了,“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恨。只是我幸运一点,有别的事分散了我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