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在多年以后,遗憾自己记不清母亲确切的容颜?
时间——很仁慈,也很残忍。
“乐阿姨!乐阿姨!”小捷拉着她的手唤道。
乐双回过神来,温柔地笑了笑:“什么事?”
“你拉琴给我妈妈听好不好?她一定会喜欢的!”他央求着。
“可是这里是医院呢!”她有些犹豫。
熬人微微一笑:“我丈夫对我说,小捷每天回家都乐阿姨长、乐阿姨短的,他好喜欢你,想和你学拉小提琴呢!”她有些黯然地苦笑:“不过,那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学得起的,我们——”
“怎么会呢?”乐双不自觉地月兑口而出:“如果小捷真的有心要学,我可以教他。”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以往许多人捧着钱上门,请她教琴,她看都不看一眼,而现在,她竟然主动答应要教小捷拉琴。
熬人感激地笑了笑,却摇摇头:“我们学不起的!”
乐双拍拍小捷的头,想起每次她演奏,他总是以倾慕的眼光看着她,问许许多多的问题,他是真的很喜欢小提琴。
有何不可呢?她不在乎钱,这一生她都不必靠教小提琴来生活,那为什么不能收小捷当学生?
“不要钱的。”她很诚心地开口:“只要小捷真的有心要学,我不会收钱的。”
叶子和克琦相视而笑,这对乐双来说是很成功的第一步。
小捷十分开心地叫了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学吗?”
“当然是真的。”
男孩兴奋地转向母亲:“那等我学会了,我再拉给你听好不好?”
“当然好!”李太太欣慰地笑笑:“你可不要又学一半。”
“才不会!”男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母亲:“妈妈真的不会死吧?”
熬人一愣,久久方挤出微笑,抚模儿子的脸:“不会的,妈妈还没听到你拉小提琴当然不会死。”
“阿婆说人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妈妈你一定不可以死好不好?”小捷拉着母亲的手晃了晃:“我们来打勾勾,你一定不可以死!”
克琦忍不住别开脸,泪水无法控制地在眼中凝聚——
“好。”妇人和儿子勾了勾小指:“你放心,妈妈一定不会死的,妈妈答应你好不好?”
小捷得到保证,很高兴地点点头:“那我还不会拉琴啊,叫乐阿姨拉给你听,很好听的哦!乐阿姨好不好,你拉一次给我妈妈听好不好?”
乐双为难地看着克琦;在医院拉小提琴恐怕不太好吧?可是她不忍心拒绝孩子的要求。
克琦理解地蹲了下来,望着小捷:“这样医生伯伯会生气的,这里还有其它的病人,我们不可以吵到他们啊!”
“可是我想——”他转向母亲突然停了下来,“妈妈,你不舒服吗?”
李太太的脸已蓦然转成一片铁青,冷汗在她的脸上形成,她想给孩子一个安慰的笑容,脸却痛楚地扭曲。
“快叫医生!”乐双轻嚷,克琦转身奔了出去。
“妈妈!你怎么了?”孩子有些惊慌地摇晃着母亲的手。
叶子拉起孩子:“来,叶子哥哥先带你出去,妈妈不舒服,要让医生伯伯打针。”
“不要,我要陪妈妈,打针好痛好痛,我要陪妈妈。”
“可是你在这里妈妈会害羞的,你是男生,妈妈是女生,不打针妈妈就不会好哦!”
小捷终于咬着唇点点头,在医生及护士来之前被叶子带了出去——
乐双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手脚忍不住发起拌来!
她从来没看过人这样痛苦。
罢刚有孩子在,她忍住不申吟,可是现在,那细细弱弱的痛楚申吟声,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很痛是不是?忍一下,医生马上就来了!”
李太太的手指掐进她的肉里,那痛楚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是活在真实的人生里!
她还看到一个女人在死亡边缘和死神做着拉锯战。
在那种巨大的阴影之下,人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来了!”克琦带着护士和医生走了进来,她们退到一边着急地看着。
“打止痛剂。”医生无奈地交待护士。
护士点点头,准备着药品。
“只能这样吗?”乐双忍不住问道。
医生转过头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她用的是劳保,除了这样,也没有更好的药品,所有的治疗都已经试过了。”
她愕然!
这就是市井小民的人生吗?
没有豪华汽车,没有高楼大厦,而如今居然连好一点的药品都用不起!
那是一条人命!
床上的妇人仍疼痛申吟,等待药剂发挥效用。
克琦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无能为力。”
她的象牙塔在瞬时粉碎!
“妈妈真的不会死对不对?老师也说过她不会死的,老师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孩子在医院顶楼的小空地上坐着,天真的问。
叶子指了指灰暗的天空渐渐露脸的星辰:“小捷知不知道星星的故事?”
孩子摇摇头,仰望星辰。
“听说每个人一出生就有一颗星星在保护他,直到老死,然后星星就会落下来,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那人为什么要死?不要死星星就不会掉下来了啊!每个人都死了,那天上不就没有星星了吗?”
叶子坐在孩子的面前,将手掌轻轻打开:“小捷看!这是什么?”
“哇!好漂亮!好漂亮!”孩子惊呼。
他的掌心缓缓升起一个银轮,不停转动着,发出温暖的银光!“这叫‘命运之轮’,它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小捷敬畏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轮子:“它好好看!”
叶子手一抬,银轮已升上半空,在星辰之间转动着。
“哇!好棒!好棒!”小捷拍手兴奋地叫了起来!
叶子扶着孩子的肩,指着轮子:“知道吗?没有人能永远活着,因为轮子会不停地转过,而人会老,你会长大,懂吗?”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死,大家都活着不是很好吗?”
“等你再大一点,你就会明白了,可是很多事还是不要明白好一点。”
克琦站在他们的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就找到这里来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心里居然没有半点震惊!
脑海中的影像一幕幕地掠过——
——别哭了,我带你去看星星——
——一定要记得我——我将来会来找你的——
有个温柔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耳畔重复。
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
那个有着温柔声音的少年,正站在她的眼里,她含泪微笑——
叶子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好温柔好温柔地笑了起来:“嗨!琦琦,欢迎你回来。”
那一夜,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岑家。
乐双一直待在房里,打了电话给殷唯斌,他的表现十分淡然。
她有些意外,他是真的将人的生死看得如此淡然吗?还是因为那是别人的生死,事不关已?
她渐渐发觉,他其实是个很懂得保护自己、独善其身也不想兼善天下的男人。
他的生活哲理很简单,只求活得快乐,什么都不看、不深思,只要事情不要落在他的头上,他可以把一切都当成不存在。
这样的人的确容易活得快乐。
他很知道如何为自己找寻快乐,一点小事就可以叫他开怀大笑——这样的人,很难理解。
她望着梳妆台上的礼盒,那是回来时克航交给她的。里面是个十分精致的水晶玩偶。
他说觉得和她好像,忍不住便买了下来。
他的痴心一直都没变,即使她现在与殷唯斌几乎已成呈公开状态;他越来越少笑,可是却不曾停止过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