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烈凝神打量这家小店,纯中古世纪的装潢,里面的一切都是古老的:两把古西洋剑交叉挂在店门之上,小马车和留声机,还有两把古铜手枪,架子上则摆满了原文的绝版书籍及主人精心的小收藏--这是一家用心经营,而且并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小咖啡屋。
老板亲自端来两杯浓得化不开的咖啡,气息芳香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好久没来了!”
“很少经过这里,天气又还没冷到该到你店里来的时候。”阿俐轻轻微笑,“秋天才该到这里来,现在是秋天了。”
“秋天才肯到我这里来写诗?”气度雍容、年纪不大的老板露出一口白牙微笑。“阿V十分想念你,没有你,他连歌也很少唱了。”
她笑了起来,一头不驯的长发狂狷地飘动起来。“阿V滥情!他老是在谈恋爱,而恋爱的理由是因为没有女人就唱不了歌。”
老板收起盘子。“滥情的人容易快乐。”
“也容易痛苦,虽然都是短暂的。”
听着他们有些哲学意味的对谈,他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但也有种眷恋的感觉,仿佛--仿佛许久不曾再听到如此风花雪月的谈话了--“晚上大伙都会来,你来吗?”
“看看吧!不一定。”
老板理解似的点点头,对阿俐有些宠溺地一笑。“或许你才是那个滥情的人,你总是很容易被感动,然后伤心,却很不容易复原。”
她没有回答,低头搅拌咖啡,浓浓的女乃脂混着咖啡香,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出现在她有些落寞的脸上。
“你对这里很熟?”他是多此一问,光是看他们之间的对谈就知道他们的交情匪浅!或许这很傻,可是他不自由主的想多了解她一点。
“很久以前,这里是我生活的重心,我每天都会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笑,一起闹,一起活着。”
“后来呢?”
她抬起头,有点感伤地微微一笑。“人总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再亲密的朋友也无法永远在一起,后来当然是散了。”
邹烈轻啜一口咖啡,凝视她感伤的笑容。过去总觉得有些女孩子太容易被感动、太容易伤心,那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人世间的感情原本如此,分分合合自有定数,强求不得,伤心又有何用!
但现在他知道,伤心代表存在过,代表珍惜过,代表动过情也比视若无睹要好得太多!
“不觉得很好笑?大多数的人会告诉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改变世界运转的方式。”
“那是事实,因为是事实所以很伤人,也因为是事实所以不必再去强调它的残忍度。”
她很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他。“我以为一般公司的老板都很市侩的!”
“就是因为市侩所以深深了解这个世界,不过我也不是一般公司的老板,我是个永远不管事的老板。”他自嘲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
“因为我闲着没事,因为你很特别,钟司认为我可以请得动你。”
她很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似的。“你认为呢?”
他微微一笑,耸耸肩,“我不在乎。”
“哦!”她拖长了尾音,有些好笑地挥挥手,比比这四周:“那你为什么会和我坐在这里?穷极无聊?你没别的事好做?”
他的确是没别的事好做,但却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和她在一起。房俐华有股十分特别的气质吸引着他,而他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或许是自在吧!
一种不必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的自然。
“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
“何不干脆说我是个怪胎!”她自嘲地笑了笑。“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特别,而特别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怪!不论是怎么个怪法。”
“你自己也这么认为?觉得自己很怪异?”
阿俐讽刺地笑了笑,“当不断有人告诉你,你有多奇怪时。很难不觉得自己的确很怪异。”
他就是被那种感觉所打败!
靶觉到四周特异的眼光,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活在异次元空间里的一个闯入者--“我并不觉得你很怪异,怪异和特别对我来在意义上就有根本的不同。”
“是吗?”
“是。”
她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凯波一向告诉她,她太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彷佛那是真理,从不置疑或许那是个被扭曲的谎言!
而她也从没有清楚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邹烈看着她,无法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任何意义,不知为什么,她对他的看法突然重要起来!
他们是同类吗?
同样被这个世界所怀疑、同样感觉到自己在这里的存在不被需要?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再说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话只会显得可笑。他一直是活在挣扎与矛盾中,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他?抑或是他容不下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她突然开口。“或许每个人都有过那种感觉,或多或少的。”
“但真正被排斥或视为异类的并不多。”
“那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固执地争辩。
他微笑而专注的看着她倔强的表情,“你是想说服你自己还是我!”
房俐华举起咖啡挡在自己的面前,将他的眼光隔绝在杯缘外。“我不需要说服任何人,我更不需要和你谈这些不存在的问题和心理状态。”
“可是我们已经谈了。”
“那就打住它!你不觉得很无聊吗?”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邹烈只是笑了笑,对她的躲避感到有些好笑,深思这种涉及隐私的心理问题的确不是该对一个陌生男子说的事,她似乎不知道她有多容易向别人透露心事。
她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我要如何和你连络?”
“我看不出有那个必要。”她潇洒的起身,抓起桌上的账单,他按住她。
“至少让我请你咖啡?”
“忘了吗?这算是我的地盘。”
他皱了皱眉头,这小妮子不是普通的难缠。“那我能送你吗?”
阿俐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块不锈纲板?这么不怕碰钉子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表示你同意?”他满怀希望地问道,对自己的表现大惑不解,却不愿去深思些什么。
“这表示我拒绝。”她含笑走出店门,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一阵淡淡的发香--怪异的是,他并不难过,甚至不恼怒,比起他过去承受的,房俐华的倔强和不留情面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她是个十分有个性的女孩子,自我意识相当强,难怪她选择的职业是份自由的工作,他很怀疑她能屈居人下多久!
走到柜台旁,温文儒雅的老板正在看杂志,他的身上那股浓浓的书卷气和小店十分协调。“可以和你聊聊吗?”他礼貌性的开口。
老板抬起头,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含笑看着他。“关于什么?阿俐吗?”
“你不介意?”
“那要看你是基于什么样的用意。”
邹烈坐上吧台边的高脚椅,不愿去多想突然多事多话的理由。“我很欣赏她,而且不想再碰钉子。”
回到自己孤单的小鲍寓里,满室的孤寂和出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电话答录机的灯号平静如昔,没有人打过电话来。
踢掉球鞋坐在地毯上,点起一根烟,眼光不由自主的瞟向电话。
曾经一度,那里面每天都录满了欢笑,几个大孩子总会打电活来叫她起床,恶作剧地录些奇怪的声音吓她或只为搏她一笑。
走到小瘪子前拿出一本相簿。将近一年,她活在一群朋友里,恣意狂欢,一直以为那样的快乐可以持续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