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的坚持遭到有力的质疑,却无法反驳,是那种痛苦促使你给了我那个电话?”尹霜白道。
“是的,可是我做梦也无法想象那一番话竟会产生那样的后果。”聂寒苦笑道,“十年了,还离别得不够、蹉跎得不够吗?”
尹霜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我想知道后来怎样了。”
我一夜无眠,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向他质问指责,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决定去找他。
却不料,他早已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纸箴,说他返回美国,很长时间内恐怕不会踏足日本,请我们务必为他保守秘密。
案亲小心地将阅完的纸箴焚毁。
母亲道:“他为人过于冷峻深沉,心思难测。你与他相交于少年,了解他甚深,你认为……”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始终不大相信他会真的爱上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何况以那样的一种方式?”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与我那位因情殇远走他乡的小泵姑感情甚好,因此不免对他耿耿于怀,尤其是他对于感情的淡漠态度。而她最后的那句话,却又正是我的疑问所在。
“人生际遇莫测,感情的事如何可以定论?你没有遇到我之前,有没有想到会嫁给一个你所痛恨的日本人,而且背景如此复杂?”父亲道。
母亲笑而不语。
“我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何况此事关系重大,并不光彩,他虽然一向我行我素,却也没有必要自欺与欺人。因此绝无疑问。”父亲道。
“泽男!”他转过头,严厉地告诫我,“绝不能向外人泄露此事——你该清楚后果。”
我点头。
我当然清楚此事一旦泄露的后果,虽然已经是高度开放的现代社会,可是在自成一体、视家族帮派荣誉高于一切的日本华裔江湖,那样的后果仍然是严重的。
他口中的她出身名门,是那位夏老英雄膝下的四小姐,她的家族以武传家,子弟清发,接受现代教育,却严守文化传统,并以此为荣,俨然没落的侠义贵族。她所属的社团在日本华裔江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直受日本江湖尊重,纪律严明,侠义立帮,在那位强势的女当家的领导下如日中天。她的未婚夫,是日本影响最大的警官世家端木家的六公子,那位端木老先生更是桃李满天下,可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而他的组织与日本华裔江湖的恩怨始于近百年前,其间死伤无数,积怨日深,近年来矛盾更是趋于激化,这其中,他声名赫赫。
这段隐秘的故事一旦泄露,辱及三方,对日本华裔江湖将是一件奇耻大辱,而她,累家族师门蒙羞,恐怕再无立足之地。
“他其实不应该告诉我们的——我们当然会严守秘密,但这种事还是不应该让第三个人知道的好。”我道。
“他是对她不放心,这里面恐怕是有希望我们照顾她的意思。其实以她的能力与身份,哪里又有需要我们来帮助的地方?但也由此可以得见,他真的是去意已决。”父亲道。
母亲叹道:“往后,他恐怕还是忘了的好,于她,也是一件不幸中的幸事。”
尹霜白突然道:“这件事关系这样重大,虽然与我无关,但你似乎也不适合向我讲述——难道,已经事发了?”
“不幸既已开始,又如何停止得了?”聂寒道。
第五章
杨风从此果然没有再回日本,甚至于销声匿迹,除了猜测他应该回到美国之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在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待在欧洲,期间有一次回日本,随父亲参加一位警界英雄的葬礼,曾见过那位夏小姐一次。她一袭黑裙,一直站在女当家的身后,很少说话。当然她很美丽,雪肤高挑、脂粉不施天生丽质的那种美,眼神沉静,看上去又温柔又可亲,可是很矛盾的,气质上却极为坚韧。当然这并未有损她的外貌,非但不能,甚至更有一种英气之美,只是不知为何,那美丽里的忧郁却令人轻易地看在眼里,莫名地心往下沉、莫名地叹息。我只能猜想,或者,与她那段隐秘的经历有关吧,她最多应该只长我一岁。
当她的那位恩师,大名鼎鼎的社团女当家一出现,几乎将在场众多大大小小的白帮首领、警界要人。那么多男性的气势全给压下。我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硬朗的女人,她四十来岁,年轻时想必长得也很漂亮,黑短发用发胶齐齐向后披梳,双肩极其瘦削。却将黑色西装穿出了无比强悍的气势。一言蔽之,固执、强势,然而不失礼节,颇有宗师风范。据说她的十名亲传弟于全是出色的女性,男性在社团内的地位并不高。
我突然想起杨叔叔曾提及过的,这位姓方的女当家对他恨之人骨,多少年来欲杀他而后快,父亲问及原因,杨叔叔只是淡淡地说,错不在他,他问心无愧。其他的内情,便不得而知。
参加完葬礼后,走在山下僻静的红枫小道上,父亲告诉我,夏小姐并未嫁给她的未婚夫,在端木家的一次催婚中,她与父亲大吵一场以至于离家,至今未能和解。
“因为不愿意嫁给端木吗?”我问。
“可能是吧,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她似乎不肯原谅父亲,离家之后一直住在社团,再也不肯回家,方微十分支持她。”父亲道_
“是因为杨叔叔吗?她其实喜欢杨叔叔更多一些?”我道。
“如果是这个原因,当初又怎么会那么决然地请他离开?也许是那段经历带来的伤害仍不能平复,又或许是她想清楚自己其实并不爱端木,所以再也不愿意被任何人强迫。”父亲道。
我默然。
“无论如何,她是可以令人敬佩的女人。”父亲说。
是的,只是为何竟让他遇上?我想。这句话倒没有对父亲讲。
☆☆☆
第二年的同一个假期,我回到日本的时候,才知道就在那次葬礼后不久,夏小姐失踪了。
地点是在广岛,任务的内容不得而知。她与一位叫阿澜的师姐中途分开,却再也没有返回酒店。两天后,她的大哥收到她发来的手写传真,只有五个字“我一切很好”。号码显示地点仍在广岛,但却怎样也找她不到。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这一年来,她的父兄与未婚夫多方调查,竟一无所获。
“有出境记录吗?”我问父亲
“没有,但这并不代表人一定还在日本。她不是普通人,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何况还有那份传真,她的安全是可以肯定的。”父亲道,“或者……”
忽然间我们都沉默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他。
“杨叔叔仍然没有消息吗?”我道。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母亲道,“他的组织内乱日盛,渐趋四分五裂,也没有听说他的任何消息。”
☆☆☆
后来,再也没有关于他和她的消息。
而你也始终如同石沉大海,除了打球,我开始在假期里四处旅行,你的大陆故乡、伊朗、埃及………这些都是你曾说过的,每一次出发我都抱着微渺的希望,这一点点的希望被阑珊的旅途不断吞噬,到最后只剩下愈发焦灼的寂寞……在一次次归途的苍凉中,我总是奇异地想起他,我那位曾经仰慕的前辈,心中已然塌毁的神像。我想象着、他在一路的跟随里,享受并忍受着爱情甘美的折磨,旅途将尽,那寂寞无比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