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插进兜里,淡淡道:“刚打了一架。”
“是一直对付我的那些人吗?”
他未置可否,抬腿就走,“早点回酒店。”
他有点支持不住了,偏偏她今天很不介意与他多说话。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拉住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叹了一口气。她一拉之下,他头晕目眩。
那道斧伤远比他想象中严重,伤可见骨。给他包扎的时候,她一声不吭。
她的动作很轻,披散的长发垂下来,差点覆上他的颊,淡淡的阳光下茉莉的气味令他非常不安,他向窗边侧过头去,稍离这蛊惑。
药布缠了一层又一层,血还是不能有效止住,纱布刚缠上即被渗红,她的指尖轻轻地发抖。
他只好道:“不要难过,不全是因为你,过节十多年前就结下了。”
她道:“我远不及你聪明,但也不要总当我是傻子。”
饼了好久,她又道,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即使你为我做再多的事情,我还是不可能接受你的。所以……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
窗外是三月春天的黄昏,远方的湖泊映着明亮的夕阳,耀起一镜暖红的橘芒,如此温柔,却刺得他双目微痛。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轻声道。忽觉得不妥,又说,“我也不想,谁叫方微把你教成这样,若换成我当老师,哪里会这么操心?”
最好她能生气,他等了很久,她居然没有反应。
一滴水滴落在他的下颌,温热,他愣了一下,用右手去拭,突然间明白了,一颗心像被火烫了一样,伸手去捉她双肩。
她转过身,惶恐地想要拭掉眼泪。
“别,不要擦。”他抱住她的头,看见她盈盈的目中蓄着的泪水。他大声地笑起来,欣喜若狂。
她烦恼地闭上眼睛,泪珠马上从潮湿的睫下滑落,凝在秀美的下颌。
他用指月复接住它的坠落,“你可以对全世界的人微笑,却不肯多看我一眼;可以为一个意图加害你的少年的死难过流泪,却不愿对我稍假辞色……我该感谢你为我流的眼泪吗?”
她睁开眼,苦笑道:“我不是木头人……你,放开我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将她拉近,近得他的额头可以触上她柔软的额发。
鼻息相闻,她窘迫得满脸通红,瞥见他渗着血的伤处,竟没有反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她点头,“我想是的,他很好。”
他不甘心,“那你爱他吗?”
“我不认为这有分别。”她道。
他不说话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你该放开我。”她道。
他仿若未闻,鹰隼般的眼神盯着她,“如果,不用考虑你我的阵营对立、不用考虑你与端木的婚约,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以吸引你吗?”
“我……”
她的话尚未出口,便被他语气强硬地截断:“不要说你感谢我!没有比怜悯更多余的!不要想着我为你做的那些事,甚至……也请不要考虑我年长你多少,你只要回答我,我可以吸引你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神情十分虚弱,“你……非常危险,不可以接近。”
他低沉地笑起来,喃喃地说:“足够了、足够了……”
他再也忍不住去吻她的唇,她猝不及防。
一触即分。她恼怒地推开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炸响在他的左颊。
她极度惊怒之下,这一巴掌竟打得右掌疼痛。
偏偏他浑然不觉,呆呆地望着她,嘴角挂着微笑,这男人眼睛里的光芒既美丽又可怕,她忍不住发抖。
这魔鬼男子攫住她,再度吻上她,这一次,没给她挣开的机会。凶狠得如同嗜血的狼,仿佛要将见她之后所有的甜蜜与折磨尽数还施在这个亲吻里,加倍付诸于她。她剧烈地挣扎,恼怒、痛恨、惊惶,甚至恐惧……在她终于放弃后的沉默里,他于是无限温柔地沉溺下去,直到他舌尖尝到眼泪的咸涩。
他睁开眼,看到她湿得像雨后湖泊的眸子。
“不要哭,我不碰你就是了。”他轻轻地松开她,将她放在椅上。
她倔强地不看他,上衣的胸口染着血,是刚才挣扎时攻击他的伤口造成的。
她等喘息平复了,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她打开门,颤抖地、冷冷地道:“我发誓,无论你再为我做什么,我都决不会再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第三章
他躺在床上,微微昏眩,虚弱得像浸在一室黑色的薄冰里。
他方才怎么了?清醒着失控,从碰上她唇瓣时的颤悚开始,这是种什么样的魔力?他就是死上十次,也无所谓。
他想令她感知,而她是有所感知的,却流下抗拒的眼泪。
那苦涩的滋味犹在舌尖,缠绕着徘徊不去的,是她的味道。
他该怎么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旅途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最后的终点。
4月5日,在靠近中国西藏边境与喜玛拉雅山一脉之隔的尼泊尔山镇,她终于从破败的神坛废墟里,从瓦砾中捧起那块刻着梵文的墨绿色石头。
她虔诚端详的眼睛里,欣喜之后却不免惶惑。
在地底隐埋了一百年的圣物,属于这片土地与另一神秘不可解的种族,她真的应该让它离开吗?
事实上,她也不能令它离开。
在她折返的路线上,她开始遭受前所未有的强大阻力,不是武力,而是那不强大的力量里闪耀的信仰与尊严。
她果然又回过头去。
他一声长叹,追上她的车,不顾她这些天里对他视如无物的冷漠,一把将她从车里拉下来,“不想活了吗?”
“与你无关。”她大声道。
“知道回去的后果吗?”他冷冷地道。
她沉吟片刻,“知道。”
“听着,现在继续往前走,总之尽快赶回日本。”
“我说过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她道,“更何况,我的确错了,我不该带走它。我一定要回去,将它物归原处。”
他瞧着她,终于还是心软。她的神情很坚定,这个年轻却奇怪的心志坚定的孩子,固执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像野火止于清泉一样一筹莫展。
“决定了?”
她点头。
“回日本怎么交代?”
“我会告诉师父实情,由她处罚。”她想也不想地道。
他一声冷哼:“那也得等你有命回去再说。”
他坐上驾驶位,她站在原地,不上车,跟他对峙着,“你要我说多少遍?”
“连我也没有把握的事情,你自认为可以应付吗?”他问。
“我只知道犯了错,就该负责。再危险,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他强行将她拉上车,凑至她跟前,“要我说得更坦白吗?或者你更希望我像那天一样表示?”
她霎时脸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再说。
他发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刺破夜色。
天下起了细雨。
她用同样虔诚而敬畏的姿势将石头重新放回原处。
他站在她身后,火把熊熊,燃亮半个石坡,红衣枯瘦的人群,深陷的炯炯的眼睛里,是她的诚恳所不能平息的愤怒。
他只说了一句话——
“典石已经物归原处,留下一双手是不可能的事。你们既将这块石头奉若神明,又怎么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
导火绳点燃了。
一声呵斥,刀光跃向她手腕。她敏捷地避开,第二道刀光又欺上。
虔诚的信徒用瘦弱的身体为祭品试图阻止圣石的离去,当她终于愿意归还它的时候,却得不到这些执掌者的宽恕。
她本来可以不还的。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