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早已拾起地上的折扇,一把挥开,闲闲地扇着,语气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地道:“笑话!这秦淮河是你朱家开凿的吗?凭什么你朱公子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告诉你,我偏不回去,不仅不回去,我还要在这秦淮河里来回荡个七八回,直到姑娘我高兴为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把无明火正熊熊燃烧着。
“你……”朱怀文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狰狞可怖,一双眼恶狠狠地放着怒光。
秦可卿心底有些惧怕,但是她却把视线转向别处,故意不去看他铁青的脸,一把折扇扇得呼呼作响。当时已是秋天,河上晚风微拂,应当是有些凉意才是,但是她就是觉得燥热难耐,心中一把火直烧了上来。
朱怀文身边的文士一见秦可卿妩媚动人、国色天香的姿色,心魂早已被勾去,又听她柔柔腻腻的声调,似怒似嗔,当场心神为之所夺,赶紧向朱怀文问道:“朱兄,这是哪一楼的姑娘?如此姿容、如此身段,真令小生一见钟情,盼朱兄告知,小弟立刻回家去筹措银两,帮她办个不亚于朱兄的梳拢大会。”
文人雅士相交,彼此推荐青楼女子,本也是一件雅事,谁知道朱怀文一听此言,一张原本铁青的脸更加难看。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怒斥:“住口!什么哪一楼的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朱怀文未过门的妻子!”
真是该死!他早就知道会有这种误会出现,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还是他朱怀文的未婚妻,居然被误认为是青楼妓女,教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啊?这……”文士闻言当场傻眼,不敢再胡言。
“船家!船家!”朱怀文暴怒地大叫。
船家自船尾跑来,朱怀文侧头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船家脸色忽然大变,迟疑地道:“公子这……”
“快去!”
船家边走边迟疑地回头看他,心里想着,刚刚还一副文雅秀气的书生模样,怎么一转眼凶恶起来,居然硬要去挡人家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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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根长竹篙向着小船而来时,秦可卿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平静。
“你、你挡我的船做什么?”
朱怀文不答,身后一个木板企图搭上她的船。
这会儿连船夫都讶异得叫了起来:“这位公子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立刻停船!”他不容置疑地道:“你这艘船我以十倍的价格跟你买下了,现在立刻停船,我要过去。”
“喔?真的吗?好、好,我立刻停。”今晚真是好运,遇到的都是出手阔绰的大财主,这下子他可以换艘更大的船了。
瑞珠心底发急。这怎么可以?她气不过,对着船家咆哮:“喂,船家,你懂不懂买卖规矩啊?这船是我们家小姐先跟你承租用来游河的,你都还没有完成我们这笔生意,怎么可以转手又把船给卖出去呢?”
“是呀、是呀!”胆小的宝珠也附和着,“船家,你这样教我们怎么办?”
船家打恭作揖,脸上又是抱歉又是掩不住的欣喜。
“这可对不住了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总是盼着能赚钱,能赚多少就尽量赚,没有道理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的,您说是吗?对面那位公子答应用十倍的钱买小老儿的船,这是天大的生意啊!
我在这秦淮河划个十年也赚不了那样多的钱,您就行行好,让我顺顺利利地把船给卖了,再说……”他别有用意地看了秦可卿一眼,露出一脸别有深意的笑。“我看对面的公子对您挺有意思,说不定,他也想帮姑娘您梳拢呢!”
“呸!”瑞珠啐了一大口,怒道:“你说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啊!”
船夫居然误以为她是青楼女子!秦可卿一张脸愤怒地微红,目光恨恨地瞪了朱怀文一眼。都是你这个家伙!
长木板搭上小船时,因为过度用力,引来小船一阵晃荡,瑞珠跟宝珠吓得抱在一起,秦可卿则因一时站不稳,惊叫一声便往一旁跌下。
这一跌,可教朱怀文大大不忍,恼怒地回瞪了粗鲁的船夫一眼,一脚急急地踩过木板,来到她面前,慌张地问:“怎么样?跌疼了吗?哪里疼?”
她甩开他搀扶的手臂,“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说着便提裙爬起,却因为脚步踉跄,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再度往前扑去。
“小心!”呼!还好。他及时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你……你放开我!”她既羞窘又生气,急急扳开他的手指。“你抱着我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天啊!
还有比这更糗更惨的吗?她真的快要气疯了。
“好,我放开你可是你得走好喔!”一边吩咐,他一边小心地松开十指。
她顿足,腰身一扭,往船头走去。
“喂,不是那边,”他喊着,“我是来接你上我的船的。”说着又要往前拉她。
她挣月兑他的手臂,气愤地推开他。“谁说我要上你的船了?你给我回去,回你自己的船去,我不想看到你!”
由于秦可卿外型娇柔,连生气时也是娇娇柔柔的语气,教旁人看了并不知道她心中怒不可遏,还以为她欲拒还迎,只是在耍脾气呢!
朱怀文被这么一推,心里也有气了,他拉下一张脸,不高兴地道:“你怎么可以说你讨厌看到我呢?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你看到我应该要很高兴才对,怎么可以说讨厌看到我呢?”
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教她以后怎么做人啊?
她面红耳赤地辩解:“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你,就是你。”他斩钉截铁地道:“你秦可卿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天!她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这家伙……这个一股傻劲的呆子,他……他怎么可以当众这么说,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在旁关照的瑞珠跟宝珠,见她们非但不帮着自己反驳,脸上表情反而有隐忍着的笑意。
只见朱怀文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说了要对你负责,那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啦!既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又怎么可以涉足这种风月场所呢?我早说了让你早点回家去的嘛!你为什么不听呢?你知道你一个未嫁闺女,又是这么天仙般的一个姑娘,很可能会被误认为……被误认为是……”他说不下去了,显然相当激动。
“那是我的事!”她终于被逼得抛开矜持,不顾一切地朝他吼:“我爱游河、爱在这风月场所闲晃、爱被人家当成青楼女子,那都是我的事,你没资格管我!”
什么?!
朱怀文眼睛一瞪,脸孔逐渐扭曲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
愤怒的表情又渐渐转为冰冷,原本湛亮有神的眼睛狠狠地眯了起来,他开始卷起袖子,露出一脸的凶恶。
“我看我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了,既然这样……”
“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如此,就这么把她扛在肩膀上,然后强硬地带着她踩上木板回到大船上。
“朱、朱公子——”瑞珠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见朱怀文变脸把泰可卿扛上肩头,她才觉得事态严重,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但刚一张嘴,便被他狠狠地吼回来。
“闭嘴!想挨耳刮子吗?”
耳……耳刮子?
瑞珠一点也不怀疑盛怒之下的他会这么做,连忙摇了摇头,眼睁睁地看着朱怀文把秦可卿扛上他的船,她跟宝珠急急忙忙也跟着上了那艘华丽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