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在杭州也算是豪富,在丈夫才失踪时也花银请人找过,但全无消息,只到那一刻,她才想是不是她丈夫的所有资料全是假的,所以才会找不到人。老人也觉得极为愧疚地提供了一些线索,说似乎听到她丈夫身边的仆人叫他为“七郡王”。她当即抱了孩子找了马车,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赶回杭州,让父亲再花钱查一查她丈夫是什么人,她可以忍受寂寞痛苦思念,但绝不忍受欺骗。
这次查找得很顺利,不到三个月,已经有符合她所说的大部分条件的人的资料送到她手上。
在看了资料后,她震惊不已。她把孩子放在家中,不顾父母劝阻地独自北上,在悬挂着“北齐郡王”扁额的底邸对面的小巷中等了两天两夜,终于见到回府的陌生却又熟悉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一切说透了都是那么荒谬好笑。精细规划的骗局由相遇之初便开始了。
他姓齐,父母全在,是外姓的王族。但直系三代不知受了什么血咒,长子生下来全是痴儿,那些痴儿从六七岁便开始关在府内的偏僻废园中,除了让两个老仆照顾着外,一直到老死都不让他们与外人相见。爵位食邑全都由二子当作长子继承。一般这种家族密闻都是死守着,根本不会泄露出去的,但仍被交恶的另一派王族知道了,在朝廷上攻击他们一家全都是傻子,辱枪舌剑之后便开始打赌,赌小郡王的长子会不会再是痴儿。
一切只是这样而已,她所以为的深爱的人的孩子,不过是怕输了赌注而应下血咒生下的痴儿。对她的突然出现,他先是慌乱,后来又涎着脸笑道对她又不是没有感情,只要她愿意把小孩子扔掉的话,他会把她这个商人女迎回府里做妾。
而爱情就在他说要把孩子扔掉的一瞬间冷却下来,所有刻骨铭心相思成狂全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丈夫应是温柔体贴的那一个,而不是这个自私冷血的人。爱情没有了,所有坚持就成为可笑。她只让他做一件事,随她回杭州,在官府内办了离休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带着孩子的她不是说与人做填房,便是做妾,这两种她都不想要,干脆她寻了个老实的穷人入赘苏家。而她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小孩,即使是痴儿,她也会细细疼爱着的。
原本只是无可奈何所寻的入赘丈夫,虽口拙言讷,不善言辞,却是孝敬老人、疼爱小孩的好人,父亲曾因她前夫的恶意欺骗而气得中风,行动不便都是入赘丈夫照应着,渐渐地,苏家的生意也由他担起来,那时苏家的商号还不是日中金鸦……
“啊,抱歉呢。”苏夫人像是猛然惊醒般地回过神来,“我竟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周雪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我很荣幸能听到这样不一般的人生。不过,世上真有血咒这种事情吗?”她这次要问清楚,省得再发生类似“妖男”事件,徒惹人笑。
苏夫人沉吟了一下:“无论前夫他说的是真的还是骗人的谎话,我都不想再寻根问底了,因为怜儿即使被诅咒了,也是我可爱的小孩……也许一切都是牵强附会……你就当听故事吧。”看到周雪认真地点头,苏夫人不觉笑道:“嗯,在怜儿九岁时,苏府曾遭贼人放火,怜儿当时就睡在我们隔壁,我怕仆人们照顾不好,便自己在身边照顾着。等我和夫君被摇醒时,才发觉府后院已经火光冲天了,那时连夫君都不免有些慌乱,反而是怜儿冷静地领我们找出正确的路,冲出火场,一路上他曾嘟囔着说如果家人不见了那家伙一定会哭,让祭品哭可不好之类的话,后来又说祭品没人伺候着可不成,又把仆婢厨子也带了出来。那场大火虽被及时发现扑灭,又无人伤亡,但苏府后院仓库中的布料全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苏府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苏家有妖孽的流言又开始流传,夫君同我商量一下,干脆把生意也搬到苏州去。
“苏家一搬到苏州就买了现在的宅子,虽然当时的面积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是这十几年扩建的,但仍是一笔极大的数目,我曾问夫君钱是哪里来的,他只笑不答,被问得急了,也只说他以前挣的。商号也让夫君改成日中金鸦,我们继续做织缎生意,自从搬到苏州后,苏家就如神助般生意越做越大,不只织缎,连绣坊也插了一手。
“怜儿也有了单独的院落,而且不让任何人进他的院子里……我想也许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变了吧。对了,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还被人绑架过,但是不到一天又全身是血地回来了,还带只大乌鸦回来,他身上没受到任何伤害,问他身上为什么会染上血,他也说不上来。我曾经想,怜儿是不是一遇到危险就会改变呢。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准。夫君经常带他出去玩,一去就是几个月……我没见过夜中的怜儿,对我来说,疼在心里的还只是会单单纯纯地依在我身边的痴儿吧。”
“即使一辈子这个样子,郡主,”苏夫人虽力持冷静,但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些气息不稳,“你会不会还是不讨厌怜儿呢?”
※※※
又到了讨厌的午时。
秋雁擦了擦额角的汗拿着食盒才踏进绮心园,不知是谁看见了欢喜地高叫一声道:“秋雁妹妹来了哦。”在园子里堆砖的、和泥的、刨木的、量地的全都扔下手中的工作,呼啦啦地围过来。
秋雁吓得后退一步,这时小厮正好推着两大桶饭菜赶进园里,她连忙站到小车的另一边四处张望着。
先挤到车前的一个穿着土黄短衫的男子把忘了丢掉的泥灰刀顺手插进裤腰,又从腰后掏出一把纸扇故作潇洒地扇了扇,邪里邪气地笑道:“秋雁妹妹,你在找乔老大吗?她不在这里,早就出去一会了。”
风扇过来一股汗臭味,秋雁露骨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
“符九,给我让开。”另一个人赶到,一把拿纸扇的邪气男子挤了过去。小眼、尖鼻、翘牙,长得就像只老鼠的男子涎着脸出现在秋雁面前:“雁妹妹,今天是什么饭菜哦,闻起来好香呢。”
“米饭和毛豆炒肉。”秋雁冷冷地回答道。
“何五,你别吓着人家女孩子。”这时又有一个长得像女孩子般的男孩一拐子把灰老鼠顶走,他伸头朝木桶里看了看,皱了皱眉说道:“又是毛豆炒肉,已经吃七天了,厨师不会换个花样啊!”
秋雁冷哼一声,顿顿有肉给这些泥瓦工吃都不错了,竟还挑三捡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伴随着佛号声,一张符“砰”的一声贴在木桶上,长得英俊无比却剃着光头的少年双手合十地低眉诵唱道。
“不杀和尚,你贴这符纯粹不让我们吃是不是。”女孩般的男孩怒道。每次吃饭都一贴符,真是破坏人吃饭的好心情。
“如七,此言差矣,我是不杀生,又不是不吃肉,别人杀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不杀和尚无耻地辩解着。
“那你为什么贴道符?”
“表示我要很抱歉地吃它们啊。”
秋雁不见乔,就又拿着食盒走出园子,符九伸长脖子痴痴地追看着。
“喂,符九,”老鼠男何五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我有极乐迷魂香呦,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