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拉的是黄包车吗?”梅问。
“是呀!赚点微薄的工资,糊糊口罢了。”
“这样吧!石先生,我想以后固定搭你的车好吗?就星期一到星期五,如何?”
“真的?这──怎么好意思!”
“不会的,我需要坐车,你需要赚钱,我们互牟其利,反正我不坐你的车,还是必须会叫别的车坐,既然认识,也算缘份一场,以后就麻烦你来接我,这是我的住址。”
侮递给他一张纸条。
“这……我不识字……”
“爹!我知道,我帮梅阿姨叫过车,她住在郁孟霆先生的家。”
“哦!郁孟霆!”他惊讶的说。
“你也认识孟霆?”
“当然,在上海,没有人不知道郁孟霆的,他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呢!”父子两人异口同声。
梅微笑以对,瞧他们崇拜似的神情,郁孟霆在他们心中一定占有某一层面的重要意义。
石仔开口道;“我以后也要像郁先生那样有成就,爹说,只要肯努力,我们全都能像郁先生那样。因为郁先生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有今天的,对不对,爹?”
丙然!
孟霆在上海的传奇性崛起,已经成为一般市井小民效法、景仰的对象。梅对他们两人点点头道:“当然,肯努力,一定会成功。”
三人相视而笑。
***
“梅,你可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我快急死了!”银姨一见梅进门就急忙的说。
“我有留字条给你!”
“这……”银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银姨没念什么书,大字根本不认得几个,所以,字认得我,我可不认识它们……瞧你!”银姨拿出手绢擦拭梅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孟霆在书房等你回来,我先去厨房忙去,麻烦你顺便叫孟霆和小聆下来吃饭。”
梅有不祥的预感,她可以想像此时郁孟霆必是铁青着脸。
梅无奈地敲门。“进来!”口气不太妙。
丙然!梅一进门就看到郁孟霆板着一张脸,坐在书桌前,小聆则坐在他腿上,倚着他,而她留的字条正摊在书桌上。
“小聆,你先下楼准备吃饭,爹爹等一下就来,好不好?”
语聆经过梅身边时,牵起梅的手,将脸颊轻轻贴着她,一脸担忧;她也轻抚语聆咖啡色的头发,极尽安抚。
“你上哪去了?银姨都急死了。”他等语聆出去后才开口,含有明显的怒气。
“我不晓得银姨不认识字,更何况,我又不是出去做坏事。”梅觉得无辜。
“这不是做不做坏事的问题,你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呢?”他的口气像极了爹地。
“我只是去找工作……”
“找工作?”他原本稍微平稳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八度。“你住在我这里何必要找工作,何况你又是个女孩子,有任何需要尽避开口,没必要工作。”郁孟霆除了顽固又专制之外,还是个不可救药的大男人。
但看在梅眼中,他只是个在闹脾气的大男孩,梅走上前,带着微笑,用手将他垂在额前的头发往旁梳了梳,既不附和也没反驳。
而这突如其来的亲匿之举,使孟霆心神荡漾得几乎忘了自己刚才在抱怨些什么。
这男人的内心其实并不像外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与难懂。尤其是她突然的温柔很容易就使他的怒气消失于无形,梅决定牢牢记住这一点。
“我不许你去外头工作,太辛苦了。”郁孟霆试图再摆出冷峻的面孔。
“我今天去圣母堂找工作,见到郁牧师了。”梅说得不经意,但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说过,你不需……啊!你说什么──郁牧师?”郁孟霆此时错愕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对!圣母堂的郁牧师,如何?Surprise?”
“他……有提到我吗?”郁孟霆情急的执起梅的手间。
“这个嘛……”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郁牧师到底说了什么?”
郁孟霆眼底写满期待,热切地等着梅的回答,活像个等吃糖的大男孩。
“他说:孟霆这小子,梅来中国这么重要的事竟不告诉我!真是!如何?我学得像不像?”
郁孟霆大笑。“他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豪迈开朗的笑声深深地震撼着梅。如果能让这笑容陪伴她一辈子,该是无比的幸福啊!但是,梅心里明白她终有搬离郁宅的一天,而孟霆终会有自己的家庭,这笑容将只属于他的妻子,而自己呢?
莫名的刺痛感袭来,她不要见到孟霆和另一个女人相爱过一生,她不要!至于为什么?她也无法理解,只是觉得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他紧握她的双手,以拇指轻抚她的手掌心,眉头不禁微蹙。
怎么回事?梅的手掌中有明显的厚茧,她到底吃过什么样的苦?
当年因深觉已力量薄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付出,努力出人头地,努力让自己更有社会地位,但,他仍然失去了孟聆,也让梅在英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他不会也不允许再失去她,他只想渴望呵护她,保护她的是如此强烈。
梅像是被烫到般地抽回了手。她不想让孟霆看到她这双粗糙的手。
“明天我就要开始上班了,这可是我来中国的第一份工作。”梅连忙转移话题。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
“郁牧师已经聘我为教师了,你该不会是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吧!而且圣母堂的人手不足,孩子们正缺老师。”梅使出杀手铺。
这丫头,从哪学来这一招?
“好吧!那就叫司机每天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已经有固定接送的“司机”了,他每天都会来接我上下课,而且……我不习惯坐汽车,我喜欢坐人力车,新鲜有趣,还会晃呀晃的!”
“司机?哪来的司机?”郁孟霆的音量又急速窜升,天呀!他真是爱生气。
梅又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马上他又分心了,气也消了不少。
就在孟霆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情况下,梅详述了自己认识石氏父子的始末。
“他们真的是很有趣的父子,而且石先生拉车功夫真不是盖的,脚步相当稳健。”
“你倒是坐出心得来了。”郁孟霆笑着说。
“那当然。”梅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俏皮样,全然说服了郁孟霆的心。
“我们是不是该下去吃饭了呢?银姨和小聆可能已经快饿昏了。”梅甜甜的说。
“我看是你自己饿昏了吧!”郁孟霆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充满怜惜。
梅从不知道她对郁孟霆的影响有多大,她的一击一笑都吸引着他的视线,她的一蹙眉一滴泪都能牵动着他的心跳。
***
转眼间,梅来上海已两个月了。
在圣母堂的工作可说是轻松愉快。闲来无事时,梅老爱抓着郁牧师问些孟霆小时候的事,以及有关爹地和妈咪的事。但后者往往是一问三不知,让梅好生失望。
据了解,当时中国民风还相当保守,爹地来自英国,而妈咪又生在权贵之家,那他们又是如何认识进而相爱的呢?爹地虽然再娶,但并不快乐,这点梅很笃定。因为每一提及往事,爹地总难掩忧伤神色。
而妈咪呢?她可还活着?又在哪里?过得可好?她是否还爱着爹地……梅的心一阵阵绞痛。
“里斯小姐──里斯小姐──小心啊!你不能再往前走了。”急切的声音在梅耳边响起。突然觉得臂膀被往后一扯,使她因而踉跄地退了一步,即刻回神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