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孟霆好像知道你迟早会来似的,早在不久以前就特地将房间重新装潢布置。”打开房门,龙翔将行李放在门边,行了个绅士礼。
“谢谢!”她礼貌回礼。“龙先生也住这儿吗?”
“不!只有孟霆出远门时,我才会过来陪陪语聆。”
“哦!”梅心中暗吁了口气,从小到大,除了爹地和异母弟弟外,她鲜少和异性来往,更别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听他这么说,着实心安不少。“实在很谢谢你。那么,你早点休息吧!”
梅要阖上房门时,龙翔又朝着她点头微笑,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凝视着她。梅心头一颤,把门关得又快又急。
这龙翔可真是奇怪,不仅爱在人背后发声,还喜欢在有礼的举止下,挂上个极不庄重的打量眼神,好像在臆测着什么,看得人浑身不自在。算了!都快累死了,还是先换下这一身脏衣服再说吧!
然而,呈现在梅眼前的却是她朝思暮想多年、属于一个少女的梦想天地──一袭鹅黄轻纱罩着的四柱铜床,柔如丝绸般的被绒,还有那典雅精致的梳妆台,以及……在在都是她最喜爱的。她走向一面落地长窗,轻轻拉开幢幔,赫然望见远方灯火闪烁,照映出点点波光……那不正是她最钟爱的海洋吗?
梅闭着双眼,幻想自己犹如神话中的公主,受到百般的呵护与疼爱。充满着无边的幸福……可是──
梅微启的眼帘下泛着蒙陇,她明白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唯一爱她的爹地已经走了,尔今尔后,她势必得一个人勇敢的活下去,那自爹地去世后就坚强收起的泪水,此刻竟又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梅吸吸鼻,再度环顾整个房间,满心的疑惑,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仿佛是特意为她量身设计的,但是,郁孟霆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喜好呢?他们根本未曾谋过面,不是吗?会是巧合吗?梅出神的想着……忽地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梅赶忙拭了拭眼角残留的泪滴。
银姨端了一份糕点和一杯清茶进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银姨看了她一眼。“想家了吗?”轻轻地、不落痕迹地问着,顺势将茶点放在茶几上。
“我想念爹地,可是他却──走了……”
银姨会意地点点头。“我懂。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孟霆是个可以倚靠的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银姨也一样。”
梅感动地望着银姨,从小她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母爱,也从不敢奢求,然而此刻她竟迫切地想投入银姨的怀抱。
不过梅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着实太唐突了,况且辘辘饥肠怎受得住美食当前的诱惑。
看梅一副饿坏了的吃相,银姨爱怜地伸出手拨了拨她前额的刘海,有些激动地说:“让银姨好好看看你……都这么大了……”倏地,泪盈满眶。
“银姨?”梅对银姨突来的情绪感到疑惑。
“呃!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个好女孩,你父亲把你教养得很好……对于雷·里斯先生的死,我很遗憾,也很难过……”
多么善良的女人,梅直觉的想道。
这时,梅才真正打量起银姨,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身材已微微发福,双目慈蔼、个性温和明理,言谈间,梅可以深刻感受到来自银姨暖暖的关怀与疼爱,就像“回到家”的感觉,那般地详和安适。
而家,已离她好远好远了。
第二章
郁孟霆此趟香港行,除洽谈与英国贸易合作事宜外,最重要的还是前往“洪帮”拜会龙翔的大哥──龙威。
“龙威,不管这事的真实性如何,所影响的恐怕不只是洪帮的声誉,可能要危害到国家民族,你得仔细盘查盘查。”郁孟霆再次叮咛着。
他明白像龙威这种活动于地下的爱国知识分子,对消息的掌握稍有不慎即会造成相当大的伤害,危及的不仅是个人性命而已。因此他每次为龙威带情报,总是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疏漏,他实在担心这至交好友。
“这是必然的。不过,本帮弟兄个个义气凛然,我实在不愿相信有这等卖国求荣的背叛者,孟霆,你这消息是打哪听来的?”龙威脸色凝重地问。
“这你不用管,但来源确是有十足的可靠性,绝非空穴来风,总之你务必得小心,毕竟敌暗我明啊!”郁孟霆似有难言之隐的回答。
“龙威岂是怕事之人,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一定会彻查清楚的。倒是你得留意些,听说日本方面对你很感冒呢!”每每问及情报出处,孟霆总避重就轻地带过,龙威只当不想牵累无辜,也就习惯不再追问。
“我凭本事,规规矩矩作生意,何需害怕?”郁孟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了,今天我也是顺道来与你辞行的。”他说着,并起身拿取架上的帽子。
“辞行?这次怎那么匆忙?咱哥俩还没叙叙家常呢!”龙威有些诧异的问。
“没什么啦!来此将近一个月,也该回去了,而且──龙翔来份电报说梅已到上海,我想……”郁孟霆尽量平静地说,其实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从知道梅到上海的消息后,他就觉得在香港一天也待不下去。
看孟霆眼中满是兴奋与期待,龙威笑了笑说;“梅?就是被你误偷了的那娃儿?”
“是啊!我想她只身来找我,一定有什么要事,所以──”
“所以,你要赶回去会你那苦等了十九年的佳人。”龙威调侃着说。
“不是这样,她父亲对我有再造之恩,曾特别嘱咐我在必要时要照顾她,我对她是有责任的。”郁孟霆像被揭了糗事般地忙着解释。
“好!那我也不留你了,快快回去看望你的“责任”,顺便解解多年的相思吧!”龙威忍不住打趣他。原来孟霆久不成婚,是在等候千里的有缘人。
“你别取笑我了,我就不相信你到香港这些年心中都毫无挂念,玫──”
“别说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龙威脸色急速转阴,冷硬地制止。
“如果真是过去了,你又何必这么激动?”郁孟霆无意刺伤龙威,但他也不想看这拜把兄弟老把痛苦埋在心底。“我不懂,你们为何要彼此折磨?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她过得如何?她──”
“不要再说了!”龙威几乎是失控地吼了出来,但抬眼望见孟霆沉重的神色,努力回复冷静。“你赶时间,我送你出去吧!”说完带头快步穿越庭院来到门口。
临走前,龙威用力握着孟霆的手。语气坚定的说;“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
望进这双深沉的眼眸,里面有着复杂矛盾的冲击。郁孟霆不发一言,紧紧地回握。
想着龙威漠然刚毅的外表下,隐忍着一股强烈的压抑。唉!既是彼此相爱却又要各分东西,自己承受苦痛,而他方就真能快乐吗?
爱一个人,不正是要全心全意呵护她、守着她,两人相系相惜直到永远吗?他是绝不让心爱的人离开身边的,郁孟霆对着怀表中的人像喃喃自语着。
梅还是来了!
好像是“期待”的实现,令他兴奋莫名。
虽说这一天终究会来,但他从没料到会这么突然。
郁孟霆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清晰可见的上海码头,心也越感鼓燥难安。
十九年前,在这个码头,他遇上了雷!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这是一分深藏于内心深处的感激。
忽地一声气笛响彻云霄,郁孟霆倏地甩了甩头强压住如潮涌般袭来的情怀。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封电报而已,竟能令他如此挂念不下,实在不像以冷酷闻名上海滩的郁孟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