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为了心爱的人,他是绝不想趟这淌浑水的。
一个小丫头穿过爬满葡萄藤的长廊,声音甜软地说饭厅里已备好了晚饭。
紫瑄摆摆手,“知源,你去吧,我没有胃口。”
“你啊……”沉湛心疼她,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野身对那小丫头吩咐,“把晚饭撤了吧,让他们另外熬些清淡的粥,直接送到房里来。”
“那你怎么办?”他的体贴让她暂时跳月兑了苦思冥想,拾眼看向他。
趁着四下无人,他搂住纤腰,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不想吃东西,我的胃口又怎么会好?”
两个人回屋慢慢地研究对策。
可惜清香扑鼻的荠菜粥端进房中,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事却是直接关乎沉湛的,他不仅惊诧动容,甚至脸色几乎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雪。
“大少爷,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呢。老爷交代了,常州这里的事甭管多大都先搁一搁,少爷还是先随我回去瞧瞧老夫人吧……”快马赶来的男仆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万一、万一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大少爷就是想见也见不着了……”
他皱紧了眉,“女乃女乃……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说不清——”男仆苦着一张脸,茫然地连连摇头,“大夫只说,年纪老了,百病上身,没有灵丹妙药可以治……眼下这个难关要看上天的造化。”
“算了!”沉湛恼得一甩袖,“走吧,我现在就动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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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合的府邸花厅中,清香淡淡。
巡抚宓谦正指着一个人道:“这位就是沈家的三爷——德沛兄。”他笑眯眯地抚须,“沈家在江苏一带自不必说,除去沉湛沈颐两兄弟,三爷的名声想来两位大人也是听说过的。”
“不敢不敢。”沉德沛讨好地拱手陪笑,“全赖祖上家产丰厚,到我这代只能算是胡乱经营而已。”
仆人献茶上来,阎合微笑地扬手,“抚台大人请,贺大人、沈三爷也都请。”
“哎呀!”常州的知府贺东林仅闻了一下便忍不住赞道;“这雁荡毛峰果然是极品!”
“三年不败黄金芽嘛。”阎合微露一丝得意,“为了这区区几两叶芽,可花了我不少银子。”
沉德沛见状,忙趁机谄媚,“茶叶的事最是容易,我们沈家就有自己的茶庄。阎大人喜欢,只消派人知会一声,我一定选上好的给您送过来。”
“是啊,三爷的为人最爽快,”宓谦在一旁附和,“见面三分交情,大家已经是朋友了,以后若同坐一条船……大小事还可以相互照应嘛。”
阎合不为所动,只是盯着自己杯中清澄透亮的茶汤,缓缓地吟道:“铣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说罢,方才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说:“三爷的事,抚台大人已事先打过招呼,只是这世道难呐,明沟暗渠、深坑浅阱的总需时刻提防,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三爷。”
沉德沛一怔,“呃……阎大人但问无妨。”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在江苏的商会,你们沈家一向是说一不二、独占大头的,就是邻近的几省,也往往要仰仗沈家的鼻息。至于三爷你——”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对方,“沈家名下所有的大酒楼全归你掌管,这已经是极好的差事,怎么还想趟我这边的浑水?”
“别提了!”他的话却引发了沉德沛积存已久的怨愤。
“我那两侄儿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三叔!我娘也是……唉,尽袒护小的!酒楼的生意我也管腻了,与其在家里受制受气,不如出来混自己的!”
阎合冷笑,“三爷别光看着我这条船里油水多,风急浪大的,也容易翻船。”
“那是。”沉德沛发泄了几句,回过神又赶紧陪笑脸,“我也不是白日做梦的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风险。嘿嘿!”他忽然压低声音。“我早年就有听说,贩一包私盐起码比有官引的多赚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前后翻转比了比,意思是十两。
“那是三年前的老价了。”阎合不动声色地指正他。
“什么?”他吃了一惊,“哟!那如今……”
“如今可多赚十二两,但这也只是最保守的估计,要看时节和地方,有好的门道,十五六两都不愁,更甚者还会有二十两呢。”
贩私盐的实质,即是偷漏朝廷的盐税。
所谓的官盐,需要有官方的盐引,“盐引”即是朝廷规定的贩卖凭照,有了凭照,名正言顺,但同时也需上缴大量盐税给国库,自然赚得不痛快。
若偷漏掉盐税,除去工本,剩下赚的全归入私囊,那几乎是一本万利的诱人买卖,所以历来趋之者若骛。很多盐商都成了盐枭,向各级盐司衙门打通关节,明的暗的各一套,风声紧时卖官盐,逮着时机就大量贩运私盐,得了利益或“三七”或“六四”或“五五”的分成——
反正大家都喂饱了,谁也不舍得敲破这个蜜桶。
这一次,宓谦就是引荐这位外强中干的沈三爷给阎合。其实他也知道,沉德沛方才讲的都是实话,他这个人全仰赖祖荫乘凉,若论生意经,远远不及他那两位侄子!
但宓谦之所以想介绍他也来分一杯羹,是看中了沈家那经几代苦心经营下来的庞大关系网。沈家的买卖根基虽然在江苏,但在南北诸省也都有错综复杂的脉络。
沉德沛再不济,到底是沈家的三爷,拉拢了他,便有可能利用到那关系网。
“来,抚台大人、三爷、贺大人都请——”
不知何时,茶汤已被换成了酒,阎合笑眯眯地举高杯。
一桌丰盛的佳肴,四个人围坐,“志同道合”的谈笑。
酒过三巡,阎合忽然又敛下笑意,慢慢地开口,“三爷,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他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似乎是边思索边道:“这一段时日……你们沈家的那位大少爷都在忙些什么?”
“知源那小子?”沉德沛喝多了酒,脸色涨红,提到他侄儿便不耐烦地一歪脖子,“哼,鬼才晓得他最近在忙活什么!先前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突然放下生意跑去邑州,回到南边了也不回家,在杭州待了两天,又跑来常州这儿……”
他打了个酒嗝,心中的怨愤之气又涌上来了,“要说我娘就是偏心,孙子居然比儿子好!我在岭南多待了一阵子,回来被她一顿数落,可那两个臭小子要是出去游山玩水……哼!”
“算了吧,三爷,何必跟小辈们计较?”贺东林劝他。
阎合的心中却倏地闪过一道计谋。
“我、我他妈就是不服气!”酒壮人胆,沉德沛醉得忘了形,在三位朝廷命官面前拍桌大骂。
“抚台大人,这——”贺东林怕他越骂越不像话。
宓谦却和阎合心有灵犀,隔着四方桌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
“动怒伤身,三爷别跟自己过不去。”阎合拿下他手中又新斟满的酒杯,盯着他阴沉又低缓地问:“你说……若是恨一个人,最好将他怎么样?”
“怎么样?”沉德沛气得直哼哼,“我恨不得那两个臭小子都吃些教训,栽几个大跟头!”
“沈三爷的心倒不坏嘛。”他凉凉地冷笑,将酒杯还给对方,摄出建议,“我这儿倒有个法子可让你消消气。”
“什么法子?”他好奇地睁大眼睛问。
“我阎某并不是好事之人,不过三爷若信我,我便替你出这口恶气,教训一下后生晚辈。”说罢,他拿手指蘸酒,在桌面上缓缓地写下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