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脚底抹油地奔下楼去。
沉湛不以为意,慢悠悠地盛起汤来,紫瑄的心里却陡然生疑。
“知源,你听——”她伸手指向窗外,“这孩子的哭声……像是贝贝?”
“别疑神疑鬼了,那孩子现在不正陪在她师父身边吗?”他笑眯眯地把汤碗端到她面前,“来,先喝了这碗尊菜汤,这楼里的厨于是从‘楼外楼’聘来的,做的绝对地道。”
紫瑄敌不过他的温柔笑意,只得暂时放下心思,但仅喝了几口,楼下的吵闹声越甚。伙计和他所骂的几个倒霉鬼较劲,结果孩子的哭声、路人的帮腔声、吵闹声……乱成了一团。
这下终于连沉湛也不得不好奇了。
他不耐地站起身,“我下楼去看看。”
沉湛下去不久,楼下的吵闹声便渐渐消散了,等他回到雅座,怀中竟抱着一个啜泣的小身影。
“贝贝!”紫瑄吃惊地迎上去。
原来她没听错,方才真是这小女孩在哭。
沉湛把孩子放下地,没好气地道:“一伙人抬着一个病人去看大夫,路过酒楼时,拾的人不慎踩到石子,滑了脚,连人带担架都摔在了地上。”他怜惜地模模小脑袋,“这孩子正巧路过,好心掏出她师父给的一粒药丸让病人服下,那伙人却怕是脏东西,反而破口大骂……”
贝贝委屈地又偎入他怀中,抽抽噎噎地说:“这是师父的清风丸……能治百病的……”她细女敕的小办膊轻轻搂在沉湛的脖颈上,像把他当成了眼下最大的依靠。
紫瑄叹了口气,“贝贝,怎么只你一个人?你师父呢?”
“我要跟师父出远门了。”说话间,贝贝一直垂眼望着地面,原本明亮可爱的大眼睛显得有些失神,“师父说,贝贝临走前,应该先给爹娘上个坟……”
“出远门?”沉湛把小家伙抱到桌边,“你们要去哪里?”
贝贝拾眼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无精打采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师父说,再过几日等抚台大人的病治好后,他要去云南横断山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云南横断山?
紫瑄和沉湛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贝贝,那你爹娘的坟……”
贝贝的小嘴儿一噘,委屈地又落下泪来,“贝贝的家人都埋在一起……梅姨带着贝贝找了好久,把手都刨肿了……可是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梅姨没有法子,就偷偷包了一大包灰……”
紫瑄的心头不禁一震。
梅姨,难道也是命案中的幸存者?
但眼下她却不忍心追问些什么,只得温软地劝道:“好孩子别哭。”她模了模贝贝的小脑袋,“你一个人跑来常州,一定饿了吧?等吃饱了,哥哥姐姐陪你一起去祭扫爹娘,好不好?”
“好。”贝贝细细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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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缓缓地西沉。
常州远郊一处幽僻的山脚下,山茅野草间,果然有一座孤伶伶的坟冢立在那裹。
墓碑上写有“萧氏阖府之墓”六字。
只是风吹雨淋,碑上的漆大都月兑落,字迹变得有些模糊。
贝贝跪倒在墓碑前,却反而不哭出声了,小嘴咬得死紧,只是默默流泪,把沉湛替她准备的果盘点心都摆在墓前的空地上。
紫瑄替她点了三炷香,她拜了拜,插入小香炉里。
此时天色向晚,暮云四合,阵阵归鸦发出吵嚷而凄厉的叫声。
紫瑄不安地仰头望天。
沉湛轻揽住她的腰,低声劝慰,“没事,落日归鸦,古来即是如此。”
她低叹一声,忍不住顺势偎入身边人的怀中。
“只是这孩子……”她看着小家伙,心头亦是一阵凄楚。
而远远的林木深处,忽然有个纤瘦的身影幽灵般出现——
看上去似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裙衫,头戴斗笠,斗笠的边缘却罩着一层厚厚的纱帷,瞧不见面容。她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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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家在常州的一处宅邸中。
沉湛正替紫瑄慢慢梳理沭浴后濡湿的长发。
镜中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夜风徐徐,带来满室清凉舒爽,那温柔的笑意在夜风中便如水莲花一般静静地绽开,恬静无波,却迷了身边人的双眼。
沉湛几乎要为之屏息。
迸人云;缥缈见梨花淡妆。常说美丽的女子只需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即可,又岂知他的紫瑄,脂粉于她只是累赘?此时她卸下白日扮男装时的严谨,一头长发柔柔披下,女儿娇态便浑然天成。
“知源——”紫瑄忽然握住他的手,忧虑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他仍慢悠悠地替她梳理着发丝。
“贝贝的爹曾是常州的大盐商,以此推断……我担心萧氏的命案恐怕并非杀人劫财这么简单。”她满怀忧虑,思索中闭了闭眼,“倘若……倘若背后又牵涉到更深的利害关系,岂非如前次的账册一样?即便查实了——”她摇头叹了口气,“对朝廷、对皇上又是一个大难题。”
沉湛却不痛不痒地一扯唇角,“那不过是一道‘回锅肉’,你我就等着吧,等当朝天子吃腻了,或是看腻了粉饰太平,总有连锅端出的时候。”
紫瑄被他逗笑,“你别胡说。我身为臣子,总该为皇上分忧。”
“唉,你心里若总惦念着你的为臣之道、社稷黎民,又将我置于何地呢?”他放下梳子,弯腰从背后轻轻拥住她,故意道:“反正你已经答应过我,干完这票就收手了,我可不许你反悔。”
她又被逗得失笑。
什么叫“干完这票就收手”?
她当时明明答应他的是,等萧氏的这桩命案查清后,她想办法稳妥地回复女儿身,然后正式嫁给他,成为他们沈家的少夫人。
窗外月色恬静,她被他拥着,心满意足,只是心中仍是闪过一丝忧虑。
若真到了那时,她该如何想个万全之策来月兑身呢?
轻衫下的娇躯散发出浴后淡淡的幽香,软玉温香抱在怀,任谁在此时此刻,都难免心猿意马起来。沉湛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小肮,含笑柔声道:“这里面……也许已有了我们的孩子。”
紫瑄的目光随之落下,心中亦淌过一阵柔情。
窗外是清风明月,夜色寂寂;窗内是缱绻低叙,情意绵绵。
他忽然把娇躯自妆镜合前抱至床榻上,刚想扯下纱帐,一个小丫头就火烧燎原地冲进来,结结巴巴地喊,“少、少爷,你带回来那个小女圭女圭哭得厉害,奴婢们没办法了……”
沉湛已按在白玉帐钩上的手只得硬生生地收回,冷下俊颜,“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遥指着西边厢房,“那个小女圭女圭……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女圭女圭半夜突然醒来就哭,怪可怜的,奴婢们哄了又哄,她仍是哭个不停,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求少爷过去看看吧!”
“贝贝一定是想她的爹娘了。”紫瑄心疼地忙下床着履。
莫可奈何,他只得取饼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一同去。
才跨进门,果然见到小家伙抽抽噎噎地蜷缩在床帐深处,几个照料她的丫头见大少爷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沉湛皱着眉一挥手,她们便赶紧退了出去。
紫瑄走到床边,柔声问;“乖孩子,是不是在想你爹娘了?”
“嗯……”贝贝这才从床内爬出来,嘟着嘴儿委屈地依偎入她的怀里。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亡故的母亲,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拍抚着贝贝的后背,“老人家都说,一个人若是没有犯下大错,死后会去极乐世界,那里没有仇恨和杀戮,没有人世问会让贝贝害怕和讨厌的东西,你的爹娘和家人在那里,一定也会过得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