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湛在尾随过来的家丁头上敲了一记,“昨晚不是让你写个‘救’字吗?”
“少爷……”小家丁苦起一张脸,“救字笔划多啊,小的一时忘记了,只好用可字来代替。”
“好好,可就可吧。”沉湛只得苦笑,“只是你看看这字,远看还凑合,走近来看真是丑到家了!”他忍不住又敲了他一记,“这回甭指望我奖励你,回去先好好练一练字吧!”
他的目光一闪,瞅到翻倒在草丛真的一个蜂蜜阿罐,立时皱起眉。
“蠢才,这东西怎么能扔在这里?”
粗心又倒霉的小家丁只好捡起昨晚倒空了的蜂蜜罐,一溜烟跑出谷外去“藏尸”了。
而马车一停稳,几个家丁就下马忙碌开来。
待一切准备妥当,沉湛便上前叩了柴门。
一颗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探出来,“哦,是你们呀!”这才将门完全打开。
饼了半盏茶的工夫,云石老人才慢悠悠地步出院门。
“老前辈——”沉湛志得意满地拱手道,“前辈所托三事,晚辈们已都办妥了。”
“哦?”他眯起眼,似是夏眠未醒。
众人来到林荫深处,周围山林中的鸟雀依然是啁啾四鸣。
沉湛不动声色地一勾指头,两个家丁便从车厢中取出铁笼,拿至草庐的一边放置,另两个家丁镑拿了一条铁链和一根长木柱随后跟着。待铁笼外的厚帷布被扯下,里面赫然装了两只尚未驯惊的猎鹰。
它们的喙上都被装了铁套子,一时威力全无。但到底是禽鸟中的王者,两只猎鹰的身影一现,周遭的鸣叫声便变得有些凄厉不安。
家丁们合力将猎鹰从铁笼中抓住,然后在它们的脚上都锁上了细短的铁链,又将铁链的另一头绑在木柱的顶端,最后,将猎鹰喙上的铁套子都摘去,纵手一放,顺势将两根木柱立在地上。
这下活像一滴水落进了沸油锅裹。
饿了三天三夜的猎鹰拼命展翅扑腾,原本占山为王的雀鸟们顿时大难来临,拖家带眷向四面疾飞,霎时逃得干干净净!
云石老人和他的小徒儿不禁看傻了眼。
但这还不够呢,等胆小的鸟雀们都逃光了,家丁们换下活的猎鹰,在木柱顶端绑上了另两只木雕的假鹰,一般大小,惟妙惟肖至极!
最后再利落地在地上挖了两个坑,将两根木柱牢牢地立在草庐的两旁。
沉湛这时才回头征询老人的意见,“前辈,第一道难题如何?”
云石老人回过神来,内心既欢喜却又不悦,只冷冷地道:“我要的玉人呢?”
他闻言转身,轻轻一击掌。
守在马车旁的家丁跋紧合力将棺材一般的木盒抬过来。
不多时,一尊衣着袍带若当风而立的玉雕人像,便立在云石老人面前。
雕工自不必说,玉质温润,通体莹亮澄澈,这乃是极品的老坑冰玉!
“徒儿,拿为师的刀来!”
云石老人接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眼都不眨一下地,就向玉人的一截手指削去。
指端被连根削断,掉落子地。出乎他的意料,断口处立时涌出了一股奇异的东西,似蜜一般略带稠性,又似水一般清澈透明,涓涓而滴,带了一股甜软的香气!
云石老人拿手一抹断口,才看清这玉人原来是中空的。他闷哼一声,将小刀递给徒儿,负手冷冷地责问:“我要它流的是像活人一样的血,这些算什么?”
沉湛微微一笑,“玉人终究非真人,前辈又岂知它所流的血不是清澄如水的呢?况且,易经中有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可见自古以来,这天地万物血的颜色并非只有一种赤红。”
“这——”云石老人一怔,继而颇为懊丧地一甩袖,“那么天意呢?天意是否让老夫救人?”
“老前辈请前往一看。”他恭敬地向河湾处一指。
一个大而质朴的“可”字瞬间映入眼帘。
可,意即可以救人也——
云石老人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地喃喃自语,“好,天意既授命老夫,抚台大人勿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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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前辈,我爹爹病况如何了?”紫瑄急切地站起身。
只见云石老人步出卧寝,颇为不悦地扫视一遍众人,倨傲地反问:“你们对老夫的医术不放心吗?”
“不不,绝对不敢、不敢!”老管家也听闻这位神医脾气难伺候,吓得赶紧迭声地讨好。“鼻子里还能出气的人都知道,您老的医术要是称第二,那天下根本就没人敢称第一!”
老管家一递眼色,其它仆从们如鹦鹉学舌,纷纷附和起来。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他们,迳自走到紫瑄他们面前,“非猛药不可去顽疾,非温补无以固根本。老夫已知抚台大人的病症了,这就回去准备些药材,日落之前定当赶回。”
一个仆从连忙赶上前来拍马屁,“您老哪需亲自去准备?要什么,只管写张药方,小的们替您去张罗。”
岂料云石老人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夫所用之药,岂是那些药行能够齐备的?”
“那、那您老要给我家大人用啥药啊?”仆从愣愣地睁大眼。
“真会穷啰唆!”老管家不耐地在他后脑勺一敲,赶他们去做事。
紫瑄的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但又惟恐惹得这位倨傲的神医不满,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老前辈,不知家父的病……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不多,一月足矣。”
“那太好了。”她终于宽慰地淡淡一笑。
云石老人看着她,抚须点头道,“老夫方才已说了,需先用猛药去除顽疾,其后用温补慢慢调理。这一月之中,老夫自然会时时来探,直到抚台大人完全复元为止。”说罢,他想起一直伴在身边的小徒儿,一改脸色,郑重地说:“老夫救抚台大人容易,但另有一事,却需代徒儿求洛相。”
紫瑄不解,目光随之转向旁边那个乖巧灵秀的小女孩,“这孩子?”
苍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感慨,他淡淡地解释,“这孩子是个遗孤。”
他一说,那小女孩便哭了,稚女敕的小脸上顿时挂满了泪痕。她委屈地紧偎在云石老人的腿边,娇滴滴地呜咽着,“师父——”
紫瑄吃了一惊,心中略有些酸楚,“老前辈,她原是哪家的孩子?”
云石老人道:“她姓萧,名叫贝贝,眼下不过才六岁。”他叹了一口气,“也是机缘巧合,去年冬天老夫云江苏常州,一个头戴斗笠、以纱蒙面的女人把她送到老夫身边,苦求着我收留。老夫也是看这孩子身世可怜,又乖巧听话,就将她收在身边做了闭门弟子。”
姓萧,是个遗孤……江苏常州?
不待他说完,紫瑄的心中不禁一动。
莫非她是……
丙然,云石老人接着便道:“细说这孩子的身世嘛……去年常州的那桩命案朝野皆惊,洛相应该也有所听闻。萧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间悉数葬身于火海,惟有这孩子,侥幸逃过了大难。”
萧氏的命案早已传遍了整个江苏省,连邻近的几个省分都有所波及,沉湛当时人在苏州,自然早已听说过,就连眼下浙江的巡抚衙门内,老总管和下人仆从们也都对此耳热能详了。
什么“刀光火影一片,鬼哭狼嚎”、什么“一刀劈下,人头滚地,血花四溅”,又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强盗贼匪不但把人全杀了,就连萧府上的鸡鸭狗猪也全都劈成了碎泥”……这些传言加油添醋,把一桩命案传得鬼话连篇,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