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好哇!”老总管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喜得连连颔首,“天佑我陆家,老奴可终于把小姐给盼回来了!小姐——”他猛然想起府中的现状,更添感伤,
“大人他……””
洛廷轩遥望了一眼父亲所住的小院,泪水倏坩滑过脸庞,“我已知道了。爹爹他得了重病,是不是?”
“唉!”老总管懊丧地叹了口气,“请了十几个大夫都不见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心思已不在总管和其它人身上,她放开搀扶总管的手,转身迳自往屋内走。
一颗思念已久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近乡情怯。
她慢慢地穿过景物陈设依旧的前厅,待走至父亲的卧寝门口,泪水彻底迷蒙了双眼,双脚更是无法再向前迈动一步!
恍惚间,身后有人扶住了她的双臂,在耳畔柔声劝道:“进去吧。”
迟疑地回首,原来是沉湛正用温柔的笑意诱哄着自己。
她任他轻轻拉扯着,一步步靠向病?边,看着老父病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爹爹——”
看着床帐内双目紧闭苍老不似当年的父亲,既是洛廷轩的身分,也是浙江陆巡抚女儿的紫瑄再也隐忍不住,任泪水肆意滑落。
“……紫瑄不孝,当年负气离家,害爹爹日夜担忧……”
她跪在病榻前哭得伤心,呜咽着低诉女儿的心事和这几年来的离别之苦。沉湛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踱步到窗边默默等待。
忽然,一个年轻人也快步走入房内。
一眼便可瞧出,他的眉宇五官和紫瑄极像,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之中更透出一股萎靡厌倦之色。只在见到床前所跪的身影时,双眼中才绽出光彩,俊美的唇瓣颤动,哑声问道:“……紫瑄?”
她闻声回首,一时怔在那里。
“哥!”
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妹重聚的场景,沉湛在心里欷吁苦笑。眼下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外人,既挤不进身,也插不进嘴。
倒是大哥陆炯先回过神来,望向窗边,“这位是?”
紫瑄尚未答话,沉湛微微一扬唇,开口自我介绍,“在下沉湛,是紫瑄的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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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犹沉睡不醒,紫瑄无奈,猛然想起吴清源的嘱咐,即刻便想去求见云石老人。
沉湛什么都愿意依她,陪着她出了巡抚衙门。
杭州城往南百余里之外的山脚下、幽谷中,静湾密林,便是云石老人所居之处。
叩柴扉久不开。
紫琼急得几乎失了分寸,正在焦躁时,忽然从河湾的另一边走过来两个身影。
一位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葛衣皂袍,高冠雅髻,那悠然的神态简直像一位云游方归的山中仙人,另一个却是娇俏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细白的小手中握了一根长长的钓竿。
老者看到他们,停下脚步,颇显不悦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沉湛和紫瑄对望了一眼,然后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勿怪,若非想求您救人,我们也绝不敢打扰您这里的清静。”
“救人?”云石老人倨傲地将眼珠子一翻。冷声又问:“要救什么人?”
“本省的抚台大人。”
岂料云石老人听了,却不耐地叹息,“我是民,为何要救官?”
紫瑄情急,忍不住道;“我——”
沉湛忙轻咳一声拦下她,从容地道:“陆抚台为宫清廉,历来公正严明,非寻常人可比,还请老前辈以世间苍生为念。”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会他们,迳自走回草庐前,负着手吩咐,“徒儿,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师徒两人走入,那小女孩又把门关上了。
紫瑄眼睁睁地瞧着云石老人进屋,不觉五内似焚,险些站立不稳。
她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忆起在竹林旁吴清源的叮咛,忙从怀中取出他的一封亲笔信笺,上前再度叩门,叩罢三下,她退后一步,掀袍跪在地。
饼不到半炷香,那门果然又打开了。
小女孩走出来,嘟起红润可爱的嘴儿,用稚女敕的声音装模作样地说;“咳!我师父说了,他近年来对官家一概不救,你们去吧,不要再来烦扰他。”
紫瑄将信笺高举过头顶,“劳烦将此信交予尊师。”
小女孩带着信进去,半晌后又出来,“我师父请你们两位进去。”
罢踏入院内,便可闻到一股幽幽的药香,沁人心脾。只见檐下篱边,栽满了各色药草,或取谤可用,或取叶可炼,或取花可入菜,或取丙可制丸……沉湛因为女乃女乃的缘故,时常跑去各省为老人家选焙滋补的药材,久而久之也懂得不少,但这小小院落之中所栽种的药草,竟有一大半为他所不识!
走进屋里,云石老人正守在一只小小的瓦罐旁,小火炉里的药汤以文火细煎,缕缕白烟伴着药香飘出。奇怪的是,正值三伏盛夏,草庐中却十分清凉。
“老前辈——”紫瑄见到他又跪下了。
岂料云石老人将手一摆,淡淡地道:“当朝右相向山野小民下跪,岂不折煞老夫?”
紫瑄和沉湛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虽托吴清源写信求情,却没有明说紫瑄的宰相身分。在信中,吴清源只言有一位当年的故交病了,且托病人的两位侄儿来向师叔求救。
云石老人又吩咐小女孩,“徒儿,快将洛相扶起。”他话虽这样说,自己却仍端坐不动,目光只盯着那煎药的小瓦罐,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紫瑄站起来,惴惴不安地问:“老前辈如何看破晚辈的身分?”
她这样问,自然是承认不避讳了。
云石老人这才把目光从瓦罐上移开,“凡事自有定数,何必多问?”他一手抚须,似笑非笑,“我只问你们,本省的巡抚大人和你们究竟有何关联,让你们不辞劳苦从邑州赶来,特别为他向老夫求医?”
紫瑄的心头又是一惊,勉强定下神,咬牙编出一套谎言,“陆抚台……乃是家父病笔前的一位知交好友。”她出于无奈,声音不觉微微颤抖,又一指身旁的沉湛,“这位……实是陆大人的公子。”
“徒儿,送客!”云石老人却陡地冷下脸,一甩袖站了起来。
“老前辈……”沉湛担心又被他识破了什么。
丙然,老人冷冷地道:“你们不用再瞒我,难道是欺负我乡野小民孤陋寡闻吗?”他转过身来,白眉下的眼睛紧盯住沉湛,活像两把刷子,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几遍,才哼了一声,指着他说;“陆抚台的公子自那年科考失意,再没出门见过人,怎会有眼前潇洒不拘的风范?”
沉湛只得苦笑,拱手恭敬地承认,“前辈慧眼,晚辈确实并非抚台大人的公子。”
云石老人摇了摇头,“去吧,你们非以诚待我,又是官府中人,老夫决意不救。”
紫瑄心痛,“求前辈恕罪!晚辈实在是……迫于无奈。”
他只是倨傲地默然不语。
千回百转的思量间,紫瑄顾虑父亲的病,只得抛下诛族的忧虑,咬牙承认,“晚辈……晚辈本是女儿身,已犯下了欺君的大罪……”
她这话说完,连那小女孩也惊诧地睁大了水润的双眼。
“堂堂的宰相原来是一个女女圭女圭,有意思!”云石老人却微微颔首,面容稍霁,“老夫在数年前曾听闻陆抚台在一夜间痛失爱女……唔,若老夫猜得不错,洛相其实应该是抚台大人的千金。”
“是。”她点头承认,不觉泪水已湿了双眼,“晚辈欺瞒身分,实在是怕有朝一日秘密泄露,晚辈一人身死无妨,却连累爹爹和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