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快至五更,天色犹暗,卧寝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小菱睡眼惺忪地定进来,一手托灯,一手不停地捂着小嘴打哈欠,还不忘如往常一般地嘟囔着,“相爷,相爷……快醒来,该起身上朝啦!”
“谁?”黑暗的床榻上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嗓音。
且是男子的!
她吓得双手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提起灯,凑到床前一看——
妈呀,惊得她连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相爷——哦不,她家小姐怎么会倚在沈少爷的怀中熟睡?!
眼看着吃惊的小丫头张嘴就要大叫,沉湛忙向她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小菱勉强冷静下来,用极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哀嚎,“这这这这这……”
她“这”了半天,也这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湛刚想开口安抚她,洛廷轩却忽然惊醒过来。
她一时忘了眼下的处境,睁开眼便急道:“小菱,快服侍我更衣……”话未说完,双手撑身想起来,才猛然发现身边的异状,回首恰与身边人的双眸相对,不由得两颊一烫。
“相、相爷……”小菱有些迟疑,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先避开。
回过神,她急忙下床着履,“快、快,不可误了早朝的时辰!”
“哦!”小丫头犹有些别扭地应声,她一边试着不去在乎屋里多了一个男人的事实,一边忍不住嘟囔,“对了,相爷,拾轿子的季平昨晚回来后就闹肚子疼,今早我已经让何大元的小儿子顶上,不过那小子身板有些单薄,我怕到时轿子会抬得欠稳当……”
她正嘀嘀咕咕地说着,沉湛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计。
将小姐的官服打点好,小菱打开门,“相爷,走吧。”
“不行,从今日起你别去上早朝了!”他拦在她们前面。
“为什么呀?”小菱还在为方才的事在心里犯嘀咕,“沈少爷,你可不要害我们家相爷。”
沉湛失笑,“小丫头,你放心,我就算害我自己,也绝不会害她的。”
洛廷轩闻言心头不禁一暖,随之闪过一道灵光,月兑口问道:“你是想让我装病?”
“没错。”他颔首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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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府。
洛廷轩正在自己的书房中踱步。
外面正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的心境似乎也随之越来越烦躁。
“相爷,宫里来人了!”门房急切地跑进来通报。
“太好了!”管家老莫踏进来,抢先问道;“来的是满禄小鲍公还是安公公?”
门房想了一想,“是安公公,他还带来了一位太医。”
安公公是宫内的总管太监,平日鲜少离宫,此番来相府自然是奉了皇命。
洛廷轩松了一口气,顿住脚步吩咐,“老莫,你去把他们迎进来,带到我房里。”说罢,她从书房的另一头避出,穿过花园小径,快步走向内室。
待老莫领着安公公和太医吴清源来到卧寝时,便已看到右相大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似已睡去。床前侍立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半碗犹有残热的汤药,另一个则在细心地掖紧被角。
安公公走进来便问:“给洛相喝的是什么?”
那端药碗的小丫头细声细气地回答,“丹苍熬的汤,配上乌梅和甘草,清热败火。”
他转向管家,“洛相病况如何,先前找大夫看过了吗?”
老莫叹息回道:“唉,相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之间就……终日昏昏沉沉,四肢无力。”
“这可麻烦了。”安公公皱起眉。
圣上登大宝未久,这位洛相虽年纪轻轻,但可是主子爷跟前最受宠的人,他真要卧病不起、耽误了朝政,皇上怪罪下来,那可得殃及池鱼。
他转身对太医道:“吴大人,你快替洛相把把脉,查清病因早早治愈,皇上那边还等着右相大人去商讨赋税调息的事呐。”
吴清源答应一声,便走至床榻边,两个小丫头退让一边,他把脉了半啦,沉声回答,“从脉象看并无异常。”
“是吗?”安公公不大相信。
“没异常,人怎么会病倒?”
太医亦是心中纳闷,“回公公,凡人有疾,脉象中自可尽显其形。但右相大人此时的脉象不沉不浮、不疾不徐、不洪不细,和缓平稳得很,故下官一时倒也辨不出所为何由。”
安公公接口道;“这就怪了。”
老莫怕再说下去会出纰漏,只得斗胆插嘴,“老奴在猜想,会不会是我家相爷前些日子下江南时给累着了?”
安公公也不怪罪他,反而颔首应道:“也有这个可能。”他小小吐了口气,又说:“这样吧,皇上吩咐了,让吴大人留下来好好替洛相诊治,我得回宫伺候皇上,就不在这儿多耽搁了。”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老莫大喜,忙恭送安公公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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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寝之内。
安公公离去后,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洛廷轩忽然从床上一骨碌坐起身来,这可把太医吓了一大跳。
“这……”他惊得瞠目结舌。
洛廷轩掀被下床着履,随后苦笑道:“吴大人,别来无恙?令郎如今可有用心研习?”
吴清源回过神来,怔怔地回答,“哦哦……多赖右相大人当初费心,如今小犬收心多矣。”
这话说来又有一段渊源。
太医吴清源年已五旬,家中惟有一个独子,那孩子的玩乐心颇重,到了该正经读书的年纪,请了几位西席都教不好。机缘巧合之下,请到当时从上书房行走被眨官的洛廷轩为师,虽然只教了百日,但那小儿此后果真收敛了心性,用功读书,他因此事一直对这位右相心存感激。
见到太医吃惊的表情,她苦笑之意更甚,退后一步,低头拱手请求,“还望吴大人莫见怪,廷轩此举实足有事相求。”
吴清源吓得赶忙阻拦,“微臣岂敢受右相大礼?”
岂料他话音刚落,洛廷轩竟一掀袍摆,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万望吴大人一定要成全!”她的言语铮铮,目中亦闪出泪光。
太医不过是正八品的小辟,吴清源当场吓得双腿都发软了,惊骇得瘫坐在身后的檀木椅上,一手向前,指端发颤,“右,右相大人这是何故?太折煞微臣……”
这时内室走出来一人,面容俊美,风流倜傥,他不觉更加诧异。
沉湛心疼地扶起她,“廷轩,你是相爷身分,怎么好跪臣僚,话传出去,可是会引人议论的,快起来吧!”
“右、右相大人……”吴清源这才陡然醒转,忙滑下椅子地跪倒在地。“下官该死,右相大人若有何差遣,下官岂敢不遵!”
洛廷轩叹了口气,“吴大人,你也起来吧。”
待他站起,她向身旁一指,缓缓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兄。吴大人也是知道的,我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孤伶一人,但却多亏了我义父的养育之恩。”
他战战兢兢地一点头,“是,下官明白了。”
她神情哀伤的又说:“我义兄前几日刚从南边快马赶来报讯,我义父病重,他老人家待我如亲儿,倘若我不能去见他一面,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说到这里,虽是演戏,但她触动真情,止不住又是潸然泪下,“教我还有何面目存活子这天地之间呢?”
吴清源看着眼前的这位右相大人,却不由得怔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右相永远都是从容而淡雅的,对人对事,鲜少有如今这样动情的景象。
他的心被打动了,但仍谨慎地探问:“……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