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立刻向前膝行几步,直起身来搓着手。
“真是下官莽撞了,王爷有此打算,若早些跟下官知会一声,下官感激王爷还来不及呢,这事论起来——”啪的一声,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转眼又哭求着,“都怨下官犯胡涂,听信一个混账东西的馊主意,还求王爷消气吧。”
他昏了头,伸手想攀上瑄王的膝,孰料却被一脚踢翻在地。
“滚开!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低三下四的贱样!你既然坏了我的事,还有脸再求饶?”瑄王气得拂袖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道:“段临海,你好歹是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堂堂的封疆大吏,怎么遇事就只会一跪二叩三讨饶?可叹呐,若都是如你这般的大官在外面当差,就凭眼下这副令人生厌的德行,你们还配替我皇兄固守一方疆土吗?”
“王、王爷——”段临海打了个冷颤,倚在身后的一张紫檀木椅上软成了一滩泥。
“你给我滚!”
砰的一声,瑄王又把新端上来的一杯茶砸向他,余怒未消地径自掀帘步入内室去。留下段临海在室中呆呆地坐了半晌,直到总管进来,命两个小厮合力把他扶了出去。
“好啦,段大人,你回去吧,回你的云南去吧。”总管在大门口叹了一口气,“虽然我看你也怪可怜的,不过王爷在盛怒之中,你讨再多的饶也都没用。”
“那我——”段临海一想又打了个冷颤,“那、那、那本抚的前程……难道就这么完啦?”
“不就进贡一样宝贝嘛,你还指望着靠它升到天上去?”总管有些不耐烦了,“再说如今王爷发了那么大的火,甭说你的前程了,我们这一大屋子的人还得怨你呢,这可真是遭了池鱼之殃!”
“总管,可我——”他现在的模样是如丧考妣。
“好啦好啦,你不如回去写个谢罪折子吧。”总管说完,就命人关上了大门。
段临海只得失魂落魄地上了轿,岂料才走到半路,却突然听到前后四个轿夫奋发出一记闷哼声,随后一根木棒伸进轿中,对着他的后脑勺重重一击,他立时失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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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人,我们把段临海这个汉人狗官捉来了!”安多拉快活地跑进来大嚷。
“什么?!”藿香吃惊地站了起来。
“小主人,你看!”他豪爽地大笑着,手大力一挥,族里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就合力把已经昏死过去的段临海拖了进来。
除了藿香和赤乌里,帐篷内的族人都欢喜地睁大了眼,啧啧称赞。
“你们——”她的目光盯在段临海的脸上,心中却举棋不定起来。她背转身,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痛恨自己为什么仍对昨晚的事、仍对那个汉人的九王爷耿耿于怀!
她恨他诡计多端欺骗了自己,更恨自己为他而心痛。
“小主人,”安多拉大步流星地走王她身后,拱手道:“这个狗贼死一万次也不足惜,请小主人一声令下,让我们大家一起往他身上砍,把他活活砍死!”
这话惊醒了段临海,他吓得在地上直打哆嗦,“你、你们这群蛮子,本抚乃堂堂的朝廷命官、封疆大吏,代……代天子司牧云南一省,你、你们要是敢往父母官身上动刀,本本、本抚就要治你们一个‘大不敬’!”
“呸!”安多拉一听就怒火中烧,往他脸上吐了一大口口水,“我们月雅族人靠自己养活自己,跟汉人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的王道,我们不遵!”
“你、你——”段临海狼狈至极。
安多拉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再啰唆,小心老子一刀把你劈成两半!”
“够了!安多拉。”藿香摆手阻止他,“这个人现在杀不得。”
“为什么?”他不解。
帐里的族人们也都面露疑惑。
她还没说话,赤乌里却先代她开口道:“我们的圣物已不在他手里,应当用他去交换圣物。”
“是,我正是此意。”她点头。
“但是——”安多拉犹有满腔的怒气未发泄,“主人,这样太便宜他了。”
藿香冷冷地摇摇头,“不,对他这种人我当然不会心软。我们先用他换回圣物,然后再找机会,捉他回来祭奠天上的神灵。”
“好,小主人英明!”所有的族人都赞同。
她转身对一旁的千石道;“千石,你的箭术最好,现在我要你去一趟那位九王爷的府邸,把我写的信射进去让他们知道。”
千石一拱手,“是,小主人。”
等她写完信,千石立刻背负上箭筒,整装待发。他把小主人的信揣进了怀里,随即跃上一匹乌黑的骏马飞驰出去。
接下来段临海可是倒了大霉——
虽然性命暂时保住了,但月雅族的族人连日来对他的痛恨却难消,大家商议好,把他绑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上,派人狠狠地鞭打一二十下,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几度昏死过去。
大家围在外面看热闹,边看边骂得过瘾!唯有藿香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留在帐篷里。看见那狗官遭受惩罚,她的心中却没有那份该有的痛快感。她始终难以释怀昨夜的事。
他,也是汉人的高官……难道汉人的高宫显贵都是这样让人不足信的吗?
还有那个吻、他温柔的抚触……老天,她猛一皱眉,不解地看着突然又发疼的手心。
呆望了好一会,她有些明白了,只要一想到他,她的月牙记号就会疼痛起来。
但,为什么呢?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后,千石回来了。
“小主人。”他一跃下马就跑进帐篷中,边跑边从怀中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笺,
“这是那位九王爷派人回射出来的信。”
藿香接过来一看完,娇靥泛白地跌坐回扶椅上。
他仍然要她用自己换回白灵石!
“小主人,怎么样?”族人们此刻全都聚拢回帐里。
她扫视了众人一眼,神情复杂。“……他不肯。”思量片刻,她缓缓地开口,
“他说段临海这个人对他没有任何价值,要想换回圣物,除非——”
“我知道了。”心直口快的安多拉急切地插话,“主人,那个该死的九王爷,是不是仍要小主人用自己去交换圣物?”
此语一出,帐内哗然。
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因为昨晚的教训,赤砂一直在苦苦隐忍着,但他握着弯刀的手指却已绷得雪白。听到安多拉的话,他再也忍不了了,突地亮光一闪,他挥动弯刀,用锋芒劈开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牙切齿地道——
“如果小主人答应他,就先用这柄刀取了我的性命吧!赤砂心里只有小主人,绝不能忍受……忍受……小主人为了圣物倒向其它男人的怀里!”他把刀举高呈在藿香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噤声不语。
藿香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硬起心肠道:“阿图、安多拉,把赤砂给我绑起来,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私下放开他。”
她一拂袖,冷冷地站起身来,“如果他再干出蠢事,我拿你们两个是问!”
“小主人——”
她不让众人求情,转过身来,不疾不徐地对千石交代。“你再把这一封信射进去,他如果爽快地答应,今天晚上,大家就可以拔营回云南了。”
“小主人?”他听不明白。
她略显疲倦地一挥手,“你现在就去吧,快些把他的回复告诉我。”
千石无奈,只得重新上马飞驰出树林。
马蹄声却像把藿香的神魂都带走了一般,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至千石的身影在暮霭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