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浩勉强维持清醒地看向她,试着想绽出一抹微笑。
“别……哭……”他想拭去她颊边的泪滴,无奈却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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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人浩的身体持续发热,流莹不断的更换他额上的冰毛巾。他已经昏迷五个多小时了,流莹一步也不敢走开。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将家里所有的听诊设备与医疗用具都搬出来了,却怎么样也诊断不出他会这么失常的原因,除非——化验血液,或许血液里会有答案。
流莹按捺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强迫自己镇定地面对一切,她是医生,她不能慌了心神,否则绝对救不了浩。
在未明原因之前,她什么也不能做,记得上次他受枪伤时,她曾替浩做过一次全身检查,那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变得如此?
流莹百思不得其解,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原人浩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为了撑过那难以忍受的痛苦,原人浩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否则无法抵抗那股剧痛。
这情况……除非是受到某种药物的控制,一如吸毒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对毒品产生需求一般,必须定期服下止疼剂。
“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原人浩喘息着挣回意识。
“浩?!”
一睁开眼睛,流莹那张混着心疼、担心与焦灼的脸立刻出现,原人浩心头一暖。
“我没事了。”他的声音低哑,气息仍然不顺。
“你感觉怎么样?还是难过吗?”
原人浩摇摇头,痛楚已经过去,他只觉得全身乏力。
见他确实没事了,流莹心下一松,忍不住紧紧的抱住他,整张脸埋入他的颈窝。
“不要吓我!”哽咽的声音听起来好不可怜。
原人浩心生感动,双眸出现了他几乎没有过的怜惜,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在两人目光交会的一刹那,压下她缓缓贴上自己的唇。
他用抚触熨平了她焦灼的心,确确实实让她感觉到自己仍然安好的讯息。初时,他与她只借着唇感受对方,后来浅浅的相贴渐渐转为需求的索吻——他们都太需要彼此的温暖来安抚过度受惊吓的心。
久久,原人浩寻回自制的放开了她,这回真真正正的拭去了脸庞上不停滑落的晶莹泪珠。
“别哭。”
流莹摇摇头,她也不想流泪,可是想停止好难好难。
罢才……她险些失去了主张,如果他真的出事,她无法想像自己的反应会是如何?那种滋味——太可怕了。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原因的,对吧?浩,告诉我。”好不容易能顺利的发出声音,她再也不要尝一次方才那种几乎令她窒息的感受。
原人浩闭上眼沉思,过了许久才平静地开口,“知道杀手这种行业吧?”
流莹点点头,坐上床沿与他相对。
“在遇见你以前,我的职业是杀手。那晚你看过的两个人正是我昔日的伙伴,我们只听令于一个人,换句话,我们四个人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杀人工具,他要我们唤他为‘阎罗’,除了这个称呼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连他的真面目都没见过,因为每次他传达命令时都戴着一张面具。”
“在那里,我的代号是‘教练’,至于我的名字已经很久不曾用过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没有接触过除了阎罗以外的长者,他是训练我身手的老师,也是知识的传授者,他把我们每一个人都训练成只听令于他的属下,对他绝对的忠诚,一旦起了叛徒之心,下场必定是悲惨的。”
“四年前,我们受命暗杀一个人,就在我们顺利完成命令准备离去时,我发现了受害者唯一的爱女,她因为作恶梦而躲进橱子里,所以不知道我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那一刻,她睁着无邪信任的双眸直直地看着我,‘大哥哥,我会乖乖的,你不要吵醒我的爹妈喔,他们很辛苦的。大哥哥,你也很辛苦,这么晚了都不能睡觉还来陪我。’她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当时,我真的感觉得到一种类似光明的引导。长久以来血腥的生活早就麻痹了我所有的知觉,而那时却仿佛全部复苏了,突然间,我不想再杀人了,掩护着她,我希望她能躲过其他人的侦察,好好地活下来。但是上天不肯宽待我——”他闭了闭眼睛。“莎菲发现她了,而且在我还来不及阻止前,她脸上那纯真的笑容永永远远的冻结了。”
流莹握住他的手,将她无言的支持力量传递给他。
“我从没有一刻那么强烈的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残忍与充满血腥;小女孩白色的睡袍染上鲜红的印记,纯然的双眼大睁,似乎闪满了疑惑与不解,那抹找到依靠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却已成了她最后的表情……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厌恶自己的人生,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依附黑暗的心灵。”
“我麻木地过日子,然而心的裂缝却愈来愈大,我愈来愈希望自己能坦然的站在阳光下,即使贫困劳苦也甘之如饴。后来我真的叛离了组织,那晚的月兑逃行动却被判官司与莎菲发现,我杀了判官,而他的枪则射穿了我的身体。”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记得判官告诉过他,“教练,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举枪相对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我对杀手的生涯已经厌倦了,但我没有自信能逃得过阎罗所下的禁锢,所以死亡是最好的办法。”相同的渴望,却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判官选择永生永世的解月兑,而他则坚持着无论如何也要过一次平凡人的生活。
一开始流莹便大略猜到了他的身份,但这一切经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仍带给她莫大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心疼。一个人能将身手训练成这般,其间所经历的折磨不是外人可以体会的。替他疗伤时,她看过他上半身新旧不一的伤痕,那些痛虽然已经过去,但是留在身上、搁在心里的无助与黑暗却永远不会消褪。
“阎罗为了预防我们之中有人叛逃,从我们接受训练的那一天开始,便要我们持续服用一种药物,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一直到我们接下第一次任务时才停止,然而那时药物已经深入我们所有人的休内。每两个月,阎罗会让我们服下止痛药,只要我们听令完成任务,我们的生命自然无虞,否则结果就像方才那样,只有无止境的痛楚——”
“浩……”流莹心痛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原人浩继续说,“只要连续发作三次而没有服下阎罗的药,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她蓦地大喊,“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原人浩抬起手轻抚她的面容。
“原本我以为只要暗中保护你的安全,看着你快乐便已足够。但是我错估了你的崛强,逼得我不得不卸下冷漠,守在你身边。”想起她无畏的举动,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将一切事完全告诉她,反而有种无惧的轻松。“我的过去污秽充满血腥,相较于你致力救人的纯洁,是多么极端的不同。我真的以为自己配不上你,连守在我身边都是一种亵渎。”
流莹一直摇头,捂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贬低自己。
“你怎么能这么?我就是爱你呀!学长的条件再好,却不是我想要的对象,从决定救你的那一刻起,无论你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都不是我想探知的。就只是你,因为是你,所以我救你。这世上能让我这么惦记的陌生人,就只有你。”在她心中,爱情是无法以贵贱条件来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