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吵醒婆婆。他心一松,轻吐出一口气。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却再也没有睡意,心思一动,灵巧的翻身下床,悄然的走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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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着傍晚时的记忆,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出营地范围。
夜寂人稀,黑幕完全笼罩大地,无垠的天空中只留下一抹弯月高悬不坠,远处的天边点缀着几颗不甘被忽视的星闪呀闪的,惹人无限响往。不远处的林子中有着一弯浅浅的溪水,除了大自然美丽小生物的低呜外,四周几乎是静默得听闻不出任何声息。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容许自己有一丝丝的松懈,渐次卸下白日里的伪装,解下终日覆在头上的布巾,让一头早已过腰、状似黑纱般的青丝随帽巾的解落披散而下。用溪水轻拍脸上、手上,洗去涂抹在皮肤上那层黑油,然后一张白晰灵秀、清雅绝俗的脸蛋立即完全显露出来。他没有费心去打量水中的绝色脸庞,微侧着脸以单手支撑、枕在弓起的双膝上,另一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溪水,形成一波波动人的水纹,而他仿如无所觉的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
林子的另一头,一匹全白的神驹突然自茂密的丛林尽头如流星般的疾冲而出,雪白的背上挂着红色镶金边的马鞍,鞍上载乘着一名身穿白色骑士服的男子。如果他此刻神采奕奕、手中握着疆绳以疾掠之姿俯冲而来,当真是一幅绝佳的画面。然而以他目前半吊在马背上的姿势及染上鲜血的服装看来,任何明眼人都知道他已因受伤而昏迷。
一声马嘶以石破天惊之势震醒了这个沉寂的夜空,连带的也惊回了神游虚境的亚沙。
他顺着声音的来处回头,恰巧看见一匹骏马正以一记优美的凌空跳跃越过这条溪水。以它的姿势看来,它绝对是一匹训练精良的好马,可是很不幸地,它的主人此刻正陷入昏迷,对于这个高难度动作没有一点点儿的防备,于是很不意外的,一个重物从他面前笔直掉落,直接投入溪水中。
他的眼眸因这个突来的场面眨了眨,反射性的看向水中,刺目的血迹染上了清澈的溪水。不由分说地,他立即将骑士救上岸,反转过骑士的身子看清他的模样后,尚来不及分析任何情绪,只觉得一份陌生的感觉由心中透出,既让他分不清、却又硬生生的敲进他刻意封闭的灵魂。
他——俊得漂亮!
说“漂亮”也许并不十分贴切,但亚沙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他的发色灿如黄金,英俊的五官如同经过雕刻般的鲜明,完美的组合在他脸上,就如同是上天最无瑕的杰作。那双因受伤而微皱的浓眉丝毫无损于他贵族般的气质,反而更增添一抹让人不敢放肆的严峻。
猛然察觉到自己不该产生的好奇,立刻阻止了自己因他而起的探索心,亚沙随即动手处理他身上的伤……
恍惚中,他昏沉的意识命令自己睁开眼,朦胧的眼神看不真切,那是真的吗?
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瞳……
亚沙检视他的伤口,幸好他受的只是一些皮外之伤,止了血再清洁伤口、上了药,已没什么大碍。亚沙估计,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醒来。
亚沙的心因他没受到很大的创伤而松驰了下来,没发现到自己异样的心思。一抬头,那匹白色的神驹立在不远远静静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神情里似乎有着感激……
心有灵犀般地,他对它投以一笑,一边为自己着回平日的装扮。
这么一折腾,远方的天空已泛出几许白光,低头再看看仍处于昏迷状态的男子,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用一方纱绢包住一些随身携带的疗伤药放置在骑士随手可及处,待一切完毕后才站起身,那匹神驹也因他的动作而渐趋接近,直至来到他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与它对视着,一会儿后,他微微含笑地伸出手,那匹神驹温驯地接受他的抚模,在他手上细细磨蹭着。
“后会有期了。”他轻喃。
收回手,再回头看了骑士一眼,随即不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转眼间,仍然静谧的小溪旁只剩下一匹白色的神驹与一名昏迷的俊伟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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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谁都知道没事的话最好少在族长面前走动,因为族长大人一早就像吃了炸药般,到处乱喷火,所有识相的人一律远离十公尺以上,免得扫到台风尾,成了无辜的替死鬼。
“亚沙,你一早到哪里去了?族长和我们大家都好担心你会不会迷路,正考虑要不要派人去把你带回来呢!”亚沙一接近族人们札营的地方,立刻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太对劲,才疑惑着,族中最美丽、也是最优秀的舞者可丽儿立即迎了上来,热情率真的大眼暗示性地朝他眨呀眨的,无言的告诉他今晨族长的脾气不太好,最好小心点。
亚沙接收到可丽儿的暗示,微一点头用眼神表示着谢谢,然后随即往婆婆的营帐走去。一掀开帐帷,婆婆便像是有感应般的立即开口:“哈里,你放心去外边看看大家的情形,别误了今天的行程,这里有亚沙陪我就够了。”很明显地,婆婆不想让亚沙面对哈里的怒气。
“好。”暂时压下一早的不顺,哈里依着婆婆的指示离开,在经过亚沙身边时,他低声丢下一句,“待会儿到营外来找我。”随即大踏步走出帐外。
亚沙看着他的身影,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待会儿少不得得挨训了。
“亚沙,又顽皮了?!”
“才没有,婆婆,”亚沙委屈的抗议,“我只是一早醒来看大家都还在休息,我又睡不着了,才决定一个人到附近走走。”
婆婆慈祥地笑了笑,“你也别介意哈里对你的态度,今天早上他发现这片树林的另一头有一群人经过,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流浪人,而是一群受过精良训练的骑兵,偏偏你又不见了,族长是担心你会发生意外,才会显得特别急躁。”
“婆婆,我不会介意的。”
他坐到婆婆的身旁,双手灵巧的在婆婆的肩上按摩了起来。人在这里,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溪边那名受伤的陌生男子……
“亚沙,”婆婆拉下他的右手用她细瘦的双手包握住,而那双无神的灰眸明明没有焦距却直视着远方,像是已穿透了现在的空间。“世间有相聚就一定会有别离,而命运之轮一旦开始转动,任谁也无法阻止。”
“婆婆,您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亚沙意识到婆婆话里的不寻常。
婆婆平静的摇摇头,慈蔼的脸上漾着微笑,“还记得那一年婆婆遇见你时,你浑身是血又受了灼伤,当时婆婆几乎要以为你没救了,你却还是奇迹似地活了下来,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
亚沙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不禁也因回忆而泛起些许的酸楚。
“婆婆,如果不是您救了我,今天就没有亚沙的存在。”
婆婆理解的拍拍他,这孩子在遇到她之前,不知受过多少不公平的待遇,但是他从来都不曾说过苦,甚至在危急时,还特地赶回去救了那些曾亏待过他的人。但她明白,这孩子不是以德报怨,只是不忍见他们受苦、见自己的亲人受到迫害,才决定回去完成他所背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