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庭转动灵活的双眸调皮地说:“那么,在地球另一端的人类不就全像倒栽葱似地走动吗?不累啊?”
俪为之语塞,“他们……他们没有感觉。”
“怎么会没有感觉?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地球是圆的?为什么日、月一样东升西落,地球绕着日转,而月却绕着地球转?日、月不会相撞吗?”
蕾庭的问题又多又古怪,常令神谷的居民必须绞尽脑汁才能勉强解释清楚。一旦有合理的解释,蕾庭会试着去消化这些惊人新知。
偶尔看到书籍的兴味处便拍案称奇,她会月兑口而出:“如果罗伦看到这本书,一定很高兴……”
神谷里没有小孩,蕾庭显得有些寂寞,与俪斗智辩论成了暇时乐趣。
这一天,她们讨论的是满天繁星的升沉问题。蕾庭怎么也不相信那些星星是穷其一生民接触不到的火球。
“蕾,眼见不一定为凭。”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的俪颓然下结论。
“可是,”她指出俪话中的破绽,“练武时,你老教我要活用五官,仔细看、仔细听。”
“噢!”郦气馁无言。“去潜水吧!希望你这次能有更好的成绩!”
冬去春来,季节递嬗机敏善辩的蕾庭像干枯的海绵般吸收丰沛的知识,十八岁的生日在谷中度过,她得到了一项可怕的礼物——火药。
硝石、硫磺、碳末制成的火药加以改良,威力可夷山镇海。小至减量放入竹筒内,在晴朗的夜空施放,可以互传讯息于百里之外。蕾庭终于弄懂了神谷居民散居在各国,如何互通音讯,原来不定期施放的焰火就是极为重要的秘密讯息……
神谷接纳了她,成为命运相连的伙伴。
夜空中闪烁着长短各异的烟火——来自亚德兰的讯息。吉陵国的送嫁行列已经到了国界,住进离宫行馆,即将来临的是举国欢腾的庆祝仪式。
离宫行馆中,吉陵国的女官拜别公主,从今以后,翡彤丽不再是吉陵国皇妹,而是亚德兰新后。
“此生此世不再相见。”
年长她十余岁的皇嫂疼她如幼女,在喜轿出宫前虔诚地祝祷,祈求她与夫婿百年好合,永远不再踏上故土——皇室的规矩如此呀!除非她因罪被黜,否则再也见不到亲人、回不了故乡。
晶莹的泪珠由翡彤丽的双颊落下,她颤抖着樱唇,发不出声音令吉陵国的女官平身。
前来迎驾的亚德兰贵妇、执事女官含笑劝解:“皇后大喜之日,千万别哭坏了贵体。请摒退随从安歇吧!这一路走来,众人辛苦了,本国国君皆有赏赐。”
翡彤丽缓缓点头,挥退了送嫁的人群,吉陵国的回忆从此远隔千山万水,再不复见……恍惚如梦的不真实感冻结了时间的流逝速度,一连串仪式,她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在礼官前引、侍女簇拥下,翡彤丽终于见到了从未谋面的新君——她这一生所要仰望的夫君。
比海水更深邃、比子夜更黝黑的双眸传递着温和与毅力,蓦然牵动她惶惑的心弦,突如其来地感受到些许温柔……
她低首敛眉向夫君屈膝行礼,沉甸甸的后冠落在额上,提醒了她身置何方的事实。
欢呼与祝福的声浪一波波涌入耳内,令这对新人百感交集。
显而易见的,珠翠绫罗的翡彤丽公主——我的新婚妻子,罗伦在心底更正——是个羞怯和顺的美丽女子,她累坏了也吓着了。去国远嫁对她而言,是压力沉重的变故吧!
噙着泪珠,露出羞怯微笑的新娘,看起来就像一尊脆弱美丽的瓷女圭女圭,极需人来呵护。他伸出手,扶起妻子走相专供民众瞻仰的楼台;将遗憾怅惘丢在脑后,这一牵手就是一辈子……
找到了!
跃身于清澈碧波中的蕾庭,像条鱼似地悠游水潭里,搜巡了两遍,她在潭底石缝间找到了“宝物”。
潜泳寻宝是一种体能训练兼游戏,据飞鹰所言,这样做可以增强她的肺部功能。加上潜心静坐、调整呼吸,这两年来,她的体能状况一直保持最佳状态,甚至有一、两次可以和飞鹰打成平手。
蕾庭冒出水面,开怀而笑,甩头挥去水珠,跃上岸边,她兴致勃勃地打开小匣子——并不知道这是一项离别礼物。
一把颇有年代的匕首躺在匣中,精钢淬炼的刀刃映出冷冷锋芒,柄上镶嵌着三颗宝石,价值不菲。
“俪,这是奖品吗?太贵重了!”
“是呀,雷之子!”俪微笑道。
雷之子?她不仅疑惑,俪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称呼她了,只要当初入谷的那两天……
“去换衣服吧!待会儿还要上课。”飞鹰带笑地岔开话题。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剩下的全得靠你自己揣摩。”飞鹰如此说道。
蕾庭震惊不已。
“去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小鹰也该试着伸展羽翅,海阔天空的世界在等着你!”
在初秋的晚霞里,飞鹰送给这位最后一个传承弟子的礼物,是由鲸须所制的贴身软甲,混合着不知名的纤维,穿着起来更加舒适,可以让蕾庭女扮男装,避人耳目。
翌晨,带着众人的祝福和澎湃的热情,蕾庭整装踏上了返乡之旅。
越过层峦叠嶂的山岭,当天晚上,她选择一处空旷坡地扎营休息,拴好了马匹,躺在毛毡中仰望满天星斗,一股浓烈的孤寂与离愁倏然席卷蕾庭的心。
忽然,神谷所在的方向窜起了点点光芒,呈数条银线往上冲……
讯息!蕾庭连忙爬起,翻译出密码,她不禁热泪盈眶。
飞鹰,告众人,以吾名赠雷之子。
神谷子民善视之,如吾子。一路平安。
暖意由心底泛起,驱走了初秋夜风的凉意,从未消失的勇气在蕾庭体内奔腾。
“晚安……”她喃喃地道,带着微笑沉入梦境。
回来了……
亚德兰的年轻君主难抑焦躁的心,一堆待阅的文件、卷宗只签署了两份。已经三天了,蕾庭还未进宫来,他只能由别人口中得知她的消息——拜访了麦斯,探望过姐夫、甥儿,又和若康在公园里飙马车……
那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哪里会想到要来朝见国君?
罗伦在心中暗恼蕾庭的薄情。
“禀陛下。”他的侍从曲膝行礼,简洁地报告:“皇后请您移驾蔷薇馆,音乐会的时间快到了。”
“知道了。”罗伦并不想赴会,提笔写了张道歉的锦签命人送去。
他决意专心批阅卷宗,至少也要解决赋税问题……
算了!十分钟后,罗伦颓然放弃,既然要发呆,与其瞪着白纸黑字,倒不如在音乐声中失神来得名正言顺!可恨的人儿……
翡彤丽笑容亲切地阻止众人朝觐,“你们不必拘礼,今日邀诸位同乐皆该赐坐,否则反失我美意。”
蕾庭望着这位嫁至亚德兰年余的皇后,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柔性情,她气质出众又爱好风雅,与罗伦是一对璧人呢!
罗伦……蕾庭不禁侧首揣想,再见到他时就该跪拜觐见、口呼陛下了。她不禁莞尔,该用什么表情来看他?
接到陛下的锦笺,翡彤丽难掩失望神色,不再等候陛下光临,低声吩咐宫廷乐师开始演奏。
清澄剔透的音色流泻在蔷薇馆中,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花香,更令人心旷神怡。
是罗伦的作品!凝神细听的蕾庭认出了熟悉的旋律,绽开微笑——真该好好羞他一羞!居然自卖自夸,强迫欣赏……
可是这么轻快悦耳的音符,令她不禁回忆起同窗共读、伴游相随的时光,与无忧无虑的赤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