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蓉仙低呼﹐“真是不小心﹗”
她抽出桌上的面纸﹐倾身为剑丰擦拭。
眉姊看不惯的瞅着他﹐“别宠他﹗等服侍惯了﹐他半夜里也会使唤人倒茶给他喝﹗”
蓉仙赧然不好意思的说﹕“他腿伤嘛。”
剑丰忿忿不平﹐“眉姊﹐妳见不得别人好﹗我小时候一定常被妳欺负。”
“啊炳﹗”眉姊嗤之以鼻﹐“小时候﹖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要入伍当兵了﹗谁欺负谁﹖”
其实﹐眉姊心里很高兴﹐因为现在的剑丰比起一﹑两年前的横眉竖眼﹑暴躁易怒来说﹐简宜判若两人﹐不仅可亲﹑随和﹐也比较“可爱”﹐不致惊吓到蓉仙﹐又在外拈花惹草的。
由此可见﹐丧失记忆对这对年轻人未尝不是件好事。眉姊欣慰地想。
吃完晚餐后﹐蓉仙坐在书房中看书﹐忽然听到剑丰唤她。走到声音来源的起居室﹐她看到落地窗大开﹐凉风习习﹐消除了白天的暑气﹐舞起了白色蕾丝窗帘。
剑丰在庭园中唤道﹕“蓉仙﹐在这里﹗”
她探头看见剑丰坐在白色凉椅上﹐拐杖丢在一旁﹐左手可疑地放在身后。
“你做什么﹖”她犹豫地向前几步﹐对他这几天的孩子气举动有点担心﹐别又具什么恶作剧才好。
“妳听﹗”剑丰笑着说。
蓉仙凝神静听﹐除了远处的灯光车声﹐庭园中只有蛙鸣虫唧。
“蟋蟀在叫。”剑丰得意地展示手中的猎物——用透明塑胶袋装的蟋蟀。
“啊﹖”蓉仙大感意外﹐凑近一看﹐微笑道﹕“你捉着牠﹐牠不叫了。”
剑丰大剌剌地说﹕“牠是母的不会叫﹐正在大声抗议的是公蟋蟀。”
“放了牠吧﹖”蓉仙说﹕“你抓住牠﹐又养不活牠﹐倒不如放了﹐留牠一命。”
剑丰愀然不乐﹐在蓉仙未察觉之前转恼为笑。
“妳说得是﹐让他们团圆吧﹗给妳。”
蓉仙表情天真地皱了皱鼻子﹐月兑口而出﹐“好丑﹗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蟋蟀时﹐吓得跑去告诉妈妈﹕『有一只好丑﹑好丑的蟑螂﹗』﹐你说好不好笑﹖”
“真的﹖”剑丰两眼熠熠生辉﹐“我以前……”他猛然住口﹐气氛凝滞。
蓉仙讶然屏息﹐“你恢复记忆了﹖”
“不﹗”他茫然摇头﹐“只是……只是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将金黄色的蜜蜂当成苍蝇捉﹐被螫了一口。跟妳相反﹐我哭着告诉大人﹐被一只金黄色的苍蝇咬了手掌中心﹐还肿了一个大包。”
蓉仙既好笑又爱怜﹐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放走了蟋蟀﹐走到他身旁坐下﹐“慢慢来﹐别急着想恢复记忆。”
夜风吹起了蓉仙披肩长发﹐缠绕在剑丰胸口﹐也将一股熏衣草香皂的淡雅香气传递到他的嗅觉神经。他不自觉地伸手抚模蓉仙如丝缎光滑的黑发﹐惊得她忙不迭地往后退。
“哎……”蓉仙感到头皮一紧﹐疼得轻呼一声﹐原来头发缠住了剑丰的钮扣。
“别动﹗”他轻轻将蓉仙的头按在胸前﹐小心地解开头发。
她听着丈夫强壮有力的心跳不知所措﹐于是喃喃自语﹐“真抱歉﹐长头发就是这样不方便。”
“妳的头发好漂亮﹐又黑又柔。”剑丰一边解头发﹐一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蓉仙紧张得直冒汗﹐剑丰的呼吸吹拂在她颈项﹐他发出低沉的闷笑声。
“你笑什么﹖”她抬头问。
“女孩子真的是香的耶﹗我本来以为『香汗淋漓』只是一种文词形容罢了﹐哪有这回事﹖就算真的有吧﹐也不过是香水﹑脂粉的化学香味。”
他解开了蓉仙的发丝﹐径自下结论﹐“可是妳身上真的有香味﹐不是那种化学香气﹐而是真正的体香喔﹗”
蓉仙脸上热辣辣一片﹐剑丰的口气﹑眼神都像孩童般天真活泼﹐可是言词却颇具挑逗。
“头发长……太热了﹐容易流汗。”她很困难她找寻安全话题。
“好看﹐很漂亮。”剑丰简短说。“妳一定舍不得剪啰﹖”
“我是想剪﹐可是你不准我剪。”蓉仙急忙补充﹐“我是说以前。”
剑丰若有所思﹐“为什么﹖”
“我不晓得。”蓉仙回答。
“蓉仙﹐我以前是不是很霸通﹑蛮不讲理﹖”他皱眉问。
蓉仙为之语塞﹐看一眼面带懊悔的剑丰才缓缓开口﹐“不是吧。我觉得你以前是急性子﹐说风就是雨﹐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
“真的﹖”他释然一笑﹐“我诚心发誓﹐只要妳高兴﹐不管剪﹑烫头发或穿什么衣服都可以﹐绝对不干涉妳的自由。”
蓉仙没有察觉到剑丰的异常﹐心思游移在过去他的专横暴躁。其实并不是那么严重﹐仔细想想﹐自己的怯懦胆小才是令他恼火的主因吧﹖她愈是不敢置喙﹐他愈是想逼迫她表达自己的意见﹐形成恶性循环。
如今蓦然回想﹐她才发现这个事实。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他的错﹐而是个性相异的两人缺乏沟通。
她开朗而笑﹐“我要怎样打扮用不着你管﹗”
他拉住了蓉仙的睡褛衣袖﹐喃喃而道﹕“『有暗香盈袖』。”
蓉仙仓皇闪避﹐心底一阵慌乱。
新月清风﹐疏条花影﹐应该是有情人互诉衷曲的良辰美景﹐只是她消受不起。因为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不是她﹗“时间不早了﹐该睡了。”她搪塞道。
剑丰沉默片刻﹐语气哀愁自责﹐“我以前一定对妳很不好。”
蓉仙心跳漏了一拍﹐说不出话来。
他径自说道﹕“不然妳不会这样讨厌我。”
“怎么会﹖你太多心了。”她声音微弱。
“妳不跟我睡在同一间房里﹐也从不吻我。”他控诉道。
鹰隼般锐利的双眼蒙上阴影﹐让蓉仙忐忑不安﹐那是剑丰以往发脾气的前兆﹐不过﹐现在他柔和平静的话调﹐稍微安抚了她的惊惧。
“你的腿伤还没好。”蓉仙退缩。
“蓉﹐”他的口气带着一丝乞求﹐“不要不理我。我不好时﹐妳可以骂我﹑打我﹐或是告诉我错在哪里﹐就是不要不理我﹐好吗﹖”
蓉仙怔怔望着他﹐伤感缠绵﹐“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眨掉眼中的泪光。
我以前一定对妳很不好﹐不要不理我……剑丰刚才恳切的要求声﹐仍不绝于耳。
蓉仙交缠双臂﹐拂去手腕上的凉意﹐在濒临破镜边缘的时刻﹐在他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说这些有用吗﹖“你到底耍我怎么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而问﹐竟分不清是悲﹖是喜﹖
第十一章
剑丰突然而来的求知和承诺﹐扰乱了蓉仙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随着时日流逝﹐他的脚伤大有起色﹐只是记忆始终像断了线的风筝﹐唤不回来。
就在他上医院检查﹐并扬弃拐杖的那一天﹐何泰成满怀不悦地带来一个坏消息——何氏建筑公司的建筑师凌子源﹐也就是剑丰在东大建筑系的学长﹐背着设计图跳槽到新景建设公司。
何泰成娓娓道来始末——早在一年多前﹐剑丰就已经向父亲提出警告﹐台湾地区的自用住宅售价偏高﹐只要政府有心打压﹐释出建地兴建国宅﹐房地产界很可能产生骨牌效应瞬间而倒﹐只有朝工﹑商建筑发展才有生存空间。
因此﹐剑丰积极争取日商百货公司的投资兴建﹐和日本SinCo百货展开马拉松式的接触﹑谈判﹐耗费了偌大心血﹐好不容易才在今年三月得到良好回应﹐而新景建设是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
“这下可好﹗”何泰成慨然﹐“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亏你夸得凌子源才比子建﹐重情重义﹐就这么简单阵前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