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御爱忽然刹那失神,恍惚中又看见那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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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她看见他与一个中年男子对坐饮酒,旁边一盏灯火鬼画符好映着他的脸。
多数时候他都散着发,今日他却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露出肤色黝黑却极其俊秀的脸孔。
她心跳加快,双颊微微泛红。
忽然,她看见一个模样娇俏的姑娘在他身边坐下来,满脸羞怯地替他斟酒布菜。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边看见女子,每回看见他总是浓眉深锁,脸上从来没有过笑容,但这回他看着那姑娘淡淡地笑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万分不快。
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她就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谁。
虽然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的模样肮脏得很,如香说他是个乞丐,但是几个月后再看见他时就不一样了,他把自己整理得很干净,看上去是个很漂亮的少年。
接下来,见到他的次数愈来愈多,愈来愈频繁,她渐渐长大,变成少女,他也在渐渐长大,从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有次看见他在街上走着,有时候看见他在睡觉,有时候看见他在与人喝酒吃饭,有一回甚至还看见他在沐浴,羞得她脸红心跳。
然而最多时候都是他在做一些她无法弄明白的事情,那就是,他为何总是在触模一些死去的人体或骸鼻?
当她第一次看见他在检查一根根的人骨时,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接着,各种死状的尸体伴随着他而陆续出现,好几次也是把她吓得脸色发白。
奇怪的是,虽然看到这些恐怖的死尸,却也没有让她对他心生起厌恶感,反而还让她对他的好奇愈来愈多,多到快要满溢出来。
他到底是谁?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一直看见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
这当中肯定有原因,只是有谁能来告诉她?
景象很快消失了,呆呆地躺了很久很久。他对那个姑娘淡淡的一笑让她无法释怀,一夜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在意。
她很渴望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在宫里,他在民间,这辈子要如何才能有相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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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赵御爱照例去向生母乔贵妃请安,乔贵妃却不在宫里,去了韦贤妃的寝宫『龙德宫』,她旋即转左往“龙德宫”去。
乔贵妃与韦贤妃是结拜姊妹,两人情谊深厚,不过韦贤妃并不如乔贵妃受宠,宫里总是冷冷清清,所以乔贵妃时常到“龙德宫”陪伴韦贤妃,而赵御爱也总是跟着母亲去,因此很得韦贤妃的疼爱。
走进“龙德宫”,赵御爱就看见韦贤妃举着袖子拭泪,生母乔贵妃坐在她身边,抚肩安慰着。
赵御爱知道韦贤妃因何事伤心。
几日以前,韦贤妃还只是婉容而已,因为金人要求宋室皇子当人质,九哥赵构自告奋勇前去,所以父皇就封了九哥的生母韦婉容为“龙德宫”贤妃,然而韦贤妃并不想要这样的尊荣,她只想要她的儿子平安。
“韦母妃,九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赵御爱见她悲伤难过,也觉得很心酸。
“天要降下横祸,谁也躲不了,昨日也才又听说『瑶华宫』被人一把火烧了。”乔贵妃不由得唏嘘。
“『瑶华宫』被烧了?!”赵御爱惊诧不已。
“听说烧成了灰烬,已经将元佑皇后安置到『延宁宫』了,朝廷也派了人去查,这样莫名的大火听了总是叫人心惊胆颤。”乔贵妃慨叹一声。
“元佑皇后也是可怜人。”韦贤妃哽咽道。
赵御爱心口拂过一丝伤感,没想到元佑皇后的命运如此坎坷。
韦贤妃握住乔贵妃低声向她说道:“妹妹,皇上避难去了,我儿又被金人留作人质,如今元佑皇后候选的『瑶华宫』遭大火焚毁,这是不祥的预兆啊!”
“大宋的气数难道……”乔贵妃打了个寒颤。
韦贤妃转头看着赵御爱,神色凄楚。“妹妹,我不受宠,只生构儿一个儿子,而你极受宠爱,竟也只生了御爱这个女儿,我保不住我的儿子,你可要好好地保住你女儿呀!”
“万一金兵打进开封府,咱们能逃到哪儿去?”
乔贵妃心情沉重,望着赵御爱的眼神难掩哀戚。
“母妃,天命难违,要是金兵真的打进来了,那也是我们命中注定,不管怎么样,咱们都要祸福与共。”赵御爱笑得淡然而伤感。
乔贵妃低低叹息一声,将赵御爱搂进怀里。
“母妃只后悔没有早些求你父皇为你寻个好驸马。”
“孩儿还小,不急呢。”
她不敢对母亲说,其实在她的心里,早已默默关心一个男人好多年了。
韦贤妃静静地看着她们母女,半晌,温言说道:“好妹妹,我个想法,你且听一听。”
乔贵妃点头。“姊姊请说。”
“『瑶华宫』付之一炬,皇上正欲派人给元佑皇后送些钱粮,你去请求皇上让御爱代表皇室送过去。”韦贤妃缓缓说道。
乔贵妃怔了怔,心头雪亮。
“我明白姊姊的意思。”她颔首,凄然一笑。
赵御爱不了解她们的用意,也不明白笑容为何如此苦涩,只是单纯地笑说:“好呀,孩儿愿意给元佑皇后送钱粮去。”
乔贵妃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带着哽咽的鼻音,意味深长地说:“我的儿,你见了元佑皇后,能留几日就留几日,不必急着回宫来,要是金兵真的打来了,你更不要回宫来,千万记住。”
赵御爱点点头,此刻的她只是很高兴可以有机会离开皇宫,并不知道这是母亲为救她一命所作的安排。
第四章笔人(1)
班灵坐在酒楼街边的阁子里吃饭喝酒,酒楼下是汴河,汴河上的漕运工人搬进由其他州运抵的货物,粗声呼喝着。
河岸旁,有人在大叔下搭了棚子,卖些吃食,不远处的虹桥两旁摊商林立,人潮熙来攘往,酒楼下的转角处有个说书人,说书人的声音大到连坐在酒楼上的班灵都听得见。
他一边听说书人说三国,一边喝着酒。
说书人说的是关云长一世英名如何被小人暗算、含冤而死的故事,听书的人听到精彩处纷纷热闹叫好。
班灵望着眼前太平的景象出神,谁能知道此时的北方正充满着杀气呢?
“班灵,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快点吃一吃,吃完得赶快走了!”
杨九玄直奔进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羊肉塞进嘴里,一面呼喝着。
“急什么?”班灵慢条斯理地喝着酒。
“朝廷下的令,你说急不急?你还喝,快点!”
杨九玄动手拉他,顺便帮他把酒壶里的残酒喝光。
“朝廷下令?”
这倒新奇了,他在开封府跟着杨九玄当了九年仵作,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朝廷下令的案子。
“『瑶华宫』大火烧死了几个道姑,朝廷已经下令彻查了,府尹叫咱们两个先去验验尸,看看有没有异状。”杨九玄把酒保叫来算账。
班灵付了酒菜钱,和杨九玄下了酒楼,往『瑶华宫』走去。
“『瑶华宫』大火为什么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班灵奇怪地问。
两人侧身闪过前方迎来的一辆牛车,杨九玄才说道:“听说『瑶华宫』的玉清妙静仙师是被废的元佑皇后,虽然被废了,不过朝廷还是很重视,所以特别下令彻查。”
“元佑皇后竟然会在『瑶华宫』那种地方?”班灵感到不可思议。
『瑶华宫』听起来像是个颇有规模的道观,但事实上只是街坊内几间破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