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下愈大,你的脚又伤了,不管是不是『上方寺』,咱们都去叩门避一避雨再说。”班光石背着班灵走进竹林中。
行了约莫四、五十步路,班灵慢慢看得清楚了朱红牌额上写着的是“妙莲庵”三个字。
“爹,不是『上方寺』,而是『妙莲庵』。”
“『妙莲庵』那不就是尼姑庵了?”班光石怔了怔。
就在父子两说话间,庵门忽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灰袍的中年女尼,神情平淡得仿佛早已经知道他们会来此。
班光石经费女尼躬身行礼。
“师父有礼了,我乃沧州人氏,与犬子欲上『上方寺』朝拜。行至此处忽然下起雨来,犬子又失足摔伤了脚,天色将晚,想请师父行个方便,让我们父子二人在宝庵借住一宵。”
“贫尼妙真。”那女尼深深看了班灵一眼,双手合十,淡然而稳重地说道:“施主乃家师故友,家师早已吩咐贫尼在此迎接,两位施主请入庵奉茶。”
班光石错愕地呆了一呆,十分困惑。
“爹,您认识这里的师父?”班灵奇怪地问。
“不认识啊,连咱们会来这儿都知道,那位师父的道行也太高深了。”
班光石背着班灵走庵院,满肚子疑惑。
妙真女尼走在前方领路,来到大殿前,班光石见大殿供奉着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立即放下班灵,牵着他的手叩首朝拜。
妙真女尼先奉上两杯香茶,茶毕,又领他们到后院禅房。
来到禅房门前,妙真低眸凝视着班灵,轻声说道:“小施主,家师与你有未了尘缘,她已经等你很久了。”
班灵怔怔地望着女尼,茫然不解其意。
妙真轻叹一声,缓缓伞为两人推开禅房大门。
班灵看见一个年老的女尼闭眸盘腿坐在禅房中,一身素衣。虽然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却丝毫无损她温润内敛的气质和智慧,看上去如此恬静、如此安祥,不禁出了神。
老尼缓缓睁开眼睛,一看见班灵,便定定地看住他,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班灵像着了魔似地走进禅房,来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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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他伸出手,他自然而然地把手交给她,一点也不生怯。
班光石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尼和班灵,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终于来了。”
老尼微笑,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握住班灵年轻的手,眼瞳闪动着璀璨的光芒,仿佛沉醉在一池幸福之中。
“师父认得我?”
班灵惊奇地呆望着她,她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老尼温柔地微笑着。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永远都会认得你,可是你却总是记不起我。前生你只让我等你二十年,但是今生却让我等了你七十年,等到我已容颜苍老了你才来。本以为今生等不到你,到底,你还是来了。”
她的声音虽不似年轻女子甜润轻柔,但言语神态都像个与恋人诉委屈的少女。
班灵只是个孩子,尚无法体会男女之情,更不明白她话中涵义,但是那两句“等你二十年”、“等了你七十年”,让他不小的心中生了了巨大的激荡。
“你等了我那么久?!”他睁圆了童稚的双眸。“你等我做什么?”
老尼轻抚他俊俏的面庞,深深凝望他半晌。
她不必回答他,因为他与她之间早已逾越了生死,就算他不再记得她,他的灵魂也永远不会遗忘她,不管经历多少次的轮回,不管两人相隔多么遥远,他总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
只是,一次比一次漫长的等待已经让她太疲倦了,她想要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伴着青灯古佛,耗尽一生苦苦的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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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来生,能不能别再让我等了?”
她无法对一个不解何故的孩子解释这一切,只想先求得他的承诺。
班灵圆亮的眼珠子转动着,懵懂地点了点头。十岁的孩子,读不懂她眼中的深情,但是却下意识地愿意承诺她所要求的任何事。
“我要圆寂了,能在圆寂之前了却心愿,我已没有遗憾。”
老尼浅笑,有一种欣慰并了愿的神情。
“圆寂?”
班灵眨了眨眼,对这两个字的意思似懂非懂。
“圆寂的意思就是我将要死了。”老尼轻抚他的手,微笑道:“在我圆寂之后,我将投生在皇宫里,成为天子的第十八个女儿,等你长大以后,要记得去皇宫寻她,并娶她为妻,这是你从前对我的承诺,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忘记了。”
班灵怔忡地看着她,灵魂的记忆碎片从他脑中晃过,他仿佛听见一个男人的喊声在他脑海时回荡——
等我,我要娶你为妻……
那男人是谁?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皇宫,天子的第十八个女儿,记住了吗?”老尼再一次叮咛。
她已时日无多,错过了两世,她不想再错过与他相守的机会。
“记住了。”
班灵迷惑地点头,再点头。
即使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但是他想要她放心,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老尼缓缓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朵微笑含在唇边。
班灵发现紧握着他的手渐渐松月兑了,他凝视着老尼淡然宁静的面容,看得痴怔,直到听见妙真女尼低泣的声音,才把他的魂魄唤了回来。
“阿弥陀佛。”
妙真女尼俯伏于地,朝老尼叩头礼拜。
班灵不解地侧着头望向父亲。
“师父圆寂了。”班光石轻声地对他说。
班灵迷茫地呆站着,突然一阵目眩头晕,像栽进一个深深的黑洞里……
自此,班灵大病了一场,时而昏迷,时而醒来,一直在呓语着一个名字。
喜然……喜然……
等班灵病痊愈醒来已是七日后,老尼已经火化了。
案亲问他为什么会一直喊着“喜然”这个名字?
他答不上来。他不知道“喜然”是谁?只依稀记得梦里出现过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少女,很温柔,很甜美。
从那日起,“皇宫”、“天子的第十八个女儿”便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之中,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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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三百年后(2)
宋政和七年,夏、四月,庚申。
天子令道录院上表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奉道教,并下诏免除道观的微税,天下道士免下台阶迎接官吏,道士的地位在一夕间大大地提高了。
此时天下正闹旱灾,庄稼普遍收成不好,连年灾荒,流民和乞丐只增无减,为求一息活命,或乞食或卖儿,民间一批又批的逃荒队伍,而路边常见一具又一具的死尸。
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然而皇宫内的宝津楼却还在举行各种戏乐表演,皇帝带着宫中嫔妃和皇子,帝姬们在宝津楼玩乐,看着杂乐百戏。
抱福帝姬赵御爱排行十八,年仅六岁,个性安静胆小,不活泼也不多话,在众多皇兄姐里并不是特别出色。皇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和十九个女儿,在那么多的子女中,很少会去注意到这个安静不出声的第十八个女儿。
不过,这个平时没有被皇帝留意过的女儿,却因为一场“七圣刀”的表演吓哭而引起皇帝的注意。
“七圣刀”的表演,是在一阵鞭炮声响后,从迷蒙的烟雾里跳出七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花纹图案,穿着青纱短衣,肚上围着锦锈的带子,其中一个戴着金花小帽,拿着白旗,其他六个都裹着头巾,手中拿着真刀互相厮斗、砍杀,并作出砍破了脸、挖剖心肝的样子,这场表演把恭福帝姬小御近吓得不轻,躲在乳母的怀里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