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再大的事都要看成小事,而再小的事都要当成大事,我记得曲大人曾经这么说过。”应雅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殿下记得真清楚,臣确实这么说过。”曲游艺笑道:“小女的事对臣而言就只是家事罢了,若拿来跟殿下谈说,岂不是太婆妈了吗?”
应雅束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曲密。
瘦肩纤腰,眉目清淡,一身白净的素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株恬静淡雅的水仙,娇弱得好似他一伸出手就能摧折了她。
“殿下,洪太医和沈太医可曾说了什么?”曲游艺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
“他们正在抢救父皇,洪太医发现汤药中确实有毒,可能就是砒霜。梁太医实在该死,但是指使梁太医的皇后更加该死。”
应雅束话说得云淡风轻,几乎听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绪。
然而,曲密却听得周身泛冷,脸色发白。
“梁太医这个活口一定要留下来,否则死无对证。”曲游艺正色道。
“那当然——”
寝殿内传出“啷”一声巨响,截断了应雅束的话语,紧接着一阵骚乱,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自殿内狂奔而出。
应雅束与曲游艺迅速对望一眼,立刻朝寝殿快步奔去。
就在此时,殿内传出一个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尖锐地大喊着——
“皇上——皇上驾崩了!”
曲密浑身一颤,心跳停止了一剎。
应雅束在急奔中骤然止步,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远远有震动耳鼓的沉重脚步声朝西苑慢慢逼近。
“是太子调来的兵马!”曲游艺脸色微变,蓦然放声高喊:“童将军何在?还不速速前来护驾!”
一身乌黑盔甲的童弼持着剑从殿内疾步而出,禁卫军也立刻涌到应雅束身畔,将他团团围在中心护卫着。
原本跪在御榻前的十数位朝中重臣也纷纷奔出大殿,看见禁卫军将应雅束重重围护住,脸上的神情或惊骇、或诡异、或疑惑,人人已在心中暗自拨打算盘。
曲游艺突然朝应雅束双膝跪下,恭敬地伏地叩首,口中高呼:“臣曲游艺朝拜新君!”
众大臣皆愕然失色。
童弼立刻随之上前跪下。“臣参见皇上!”
禁卫军们见状,也齐齐跪伏于地,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声——
“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别无选择地跪伏叩拜。
曲密震惊不已,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被玉锁用力拉扯才怔怔地跪下。
应雅束的脸上漠然不见喜色,目光缓缓越过跪了一地的黑压压人群,再缓缓抬眸,凝视着西苑内唯一的出入口。
急促的脚步声像潮水般从汉白玉铺设的甬道上涌进来。
“皇上驾崩,太子已死,为了社稷安危,唯有北零王继位,方能兴政安民!”曲游艺朗声说道。
当众兵将闯入西苑后看见眼前这一幕时,个个惊愕得脸色大变。
皇上驾崩,太子已死!
兵将们无所适从,呆立在当场,识时务者知大势已去,纷纷卸下兵器,一个个跪倒伏地。
“叩见皇上——”
应雅束凝然不动,微微垂眸俯视着,那份气度已如俯视天下的君王。
第2章
宣和帝崩于西苑无极殿,而太子因何也猝死于西苑无极殿,宫廷上下全都噤若寒蝉,因为二皇子北零王应雅束已在混乱之中继位为王,成为龙纪皇朝第五代君王孝喜帝。
当前朝一片忙乱时,后宫内的先帝嫔妃们也一个个无助失措,不知道应雅束会如何处置她们,尤其是没有子嗣的妃子们更是惶然不安,而彤云宫内的十二名新宫嫔,命运可以算是最惨的。
此时她们全都聚在一起,每张年轻娇女敕的脸蛋上都布满了忧郁之色,侍寝过先帝的宫嫔们哭得最为伤心,呜咽声此起彼伏。
曲密静静靠窗坐着,那些嘤嘤哭泣的声音听得她心里害怕,仿佛有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上,闷痛得难以呼吸。
“皇上殡天了,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坐在她身旁的花婉露伸手握住她,满脸哀凄地泣问。
曲密转脸看她,无奈地轻轻一叹。
“婉露,我听说侍寝过的宫嫔,凡无子女者都会被送往‘无尘庵’修行。”
“‘无尘庵’?那是尼姑庵吗?”花婉露悚然。
曲密缓缓点了点头。
“进了‘无尘庵’,还能再出来吗?”一旁的宫嫔惶惑地问道。
曲密摇了摇头。“听说是不能,要削发为尼,一生为先帝守节。”花婉露掩面发出了凄绝的哭声,曾侍寝过的宫嫔也禁不住陪着哭起来。
“那没有侍寝过的呢?”另一旁的宫嫔心急地问。
“送到先帝陵墓守陵,朝夕供奉,事死如事生。”曲密幽幽低叹。这也是她的命运了。
“不,我不要守陵!”那些未曾奉召侍寝的宫嫔们吓得花容失色。
“守陵也不是守到死吧?进‘无尘庵’削发为尼、为先帝守节可是一辈子呐!”有人抽泣着说道。
曲密苦笑摇头。“本朝宫制,守陵到死。”
“什么?!”
原以为命运比入尼姑庵好的宫嫔们惊愕不已。
“除非有犯下大罪的宫嫔被送到陵墓守陵,也许能换得离开,又或者皇上大赦天下时,能有机会回家,否则就必须守陵到死。”
在曲密进宫之前,父亲给她读过内宫制,在宫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她谨记在心,没想到才进宫不久,最坏的结局就让她遇上了。
“至少守陵还能有点希望,削发为尼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我宁可去守陵也好过削发为尼!”花婉露哽咽地哭道。
爆嫔们也忍不住低声啜泣。对她们来说,守陵和进“无尘庵”其实都同样令人灰心绝望,她们的青春从此不是相伴青灯古佛,就是送进阴暗的陵墓里服侍先帝的幽魂。
曲密心口沉甸甸的,转过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自己的人生仿佛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就坠入了阴暗的深井之中,从此再也不见天日了。
此时的曲密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想办法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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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前廷议政大殿上灯烛煌煌,殿侧垂着明黄色的绣缎帷幔,在灯烛映照下泛着明亮的光晕。
曲游艺静静跪伏在大殿中,而应雅束背对着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帷幔上绣着五爪飞龙,许久不发一语。
“皇上……”曲游艺不安地低唤。
应雅束淡淡一笑道:“曲大人告老还乡,只为求朕暗中放你女儿回家团圆?曲大人实在给朕出了难题。”
“皇上,小女方才入宫未久,待先皇敛葬后便要送入尼姑庵或是送去陵墓守陵,她才刚刚满十八岁,臣实在不忍心见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要入庵为尼。臣愿告老还乡,不求一官半职,只恳求皇上让小女回家团聚。”
曲游艺深深叩首。
“曲大人,朕才登基不久,最需要你这样明哲知理之臣帮朕的时候,朕怎么可能放你回乡?”
应雅束转过身,弯身扶起他,
“曲大人,你想要曲密回家并不难,朕可以下一道密旨,暗暗将她送回你家就行,而你依然留在朕身边辅政,依然当你的户部侍郎,行吗?”
曲游艺目视着他,肃然说道:“皇上,这一年来,臣竭尽心力相助,正是因为皇上具备一代明君特质,然而也因为臣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对皇上而言无疑是潜在的威胁,而朝廷大臣中仍然有太子的党羽,日后有可能抓住臣的什么把柄而来要胁皇上,臣不希望将来有机会被人利用来伤害皇上,所以恳请皇上允臣之请,让臣告老还乡,永不从政,这样一来,臣泄不了皇上的秘密,于皇上而言少一桩隐忧,皇上与臣的君臣之情也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