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站直了身子,雅图被他高大的身形吓得不自禁后退两步。她没料到他如此高大,整整高出她一个头,站在她面前,给她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你就是莲官?”雅图惊愕自己居然会结巴。
“是。”莲官饶富兴趣地盯著她看,像是要看透她表面的冷静。
雅图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论身分、论规矩,他都不应该这样大剌剌地直视她,但他眼神中偏有一股傲然的气势,慑得她无法出声斥责。
“格格……用茶。”
鶯儿慢慢斟了杯热茶,奇怪地看著怔然呆站的雅图。
雅图回过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失态了。
“朱班主,有戏单和名没有?”
她定了定神,低眸回身坐下。
“有,格格,请过目。”朱荣仙立刻双手捧著戏单和名呈上去。
“朱班主,外头冷,你让他们都进来吧。”雅图低头翻阅著戏单和名。
“是。”朱荣仙朝著门口轻轻拍手,十几个少年伶人陆陆续续走进来,分站莲官身侧。
雅图看著这些少年伶人,唯独莲官的身形特别修长高大,在眾人中特别的突出。当视线一和莲官交错,她便迅速别开目光,低头看著名。
“武旦秋官。”雅图轻声唱名。
“是。”应声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
“青衣玉官。”
“是。”应声的少年瘦削高,丹凤眼十分柔媚。
“格格,他们的模样还真像姑娘家。”鶯儿悄悄附在雅图耳旁笑说。
雅图笑著点头,她发现因为莲官的高大而让秋官和玉官的个头显得特别娇小,一旦扮相起来,便是十足的英雄与美人了。
“老生菊官、春官,武丑奎官,武净福官,小旦龄官、凤官,老旦梅官……”雅图一一唱名、一一观视,最后看到名上的文武生莲官时便住了口,抿著唇没有念出声来,就连视线也直接跳过莲官。
朱荣仙以为她漏念了,便低声提醒。“四格格,还有文武生莲官。”
“我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闹什么彆扭,总觉得莲官那双似乎隐藏著笑意的双瞳始终盯著她看,让她浑身都不对劲了。
鶯儿是日夜侍候雅图的贴身丫头,也察觉到雅图今日的神态特别奇怪。
“关於戏单的部分,不知道哪些该加?哪些该删?还请格格示下。”朱荣仙恭敬地说道。
雅图点点头,翻开戏单,看上面列著《群英会》、《辕门射戟》、《白门楼》、《雅观楼》、《借赵云》、《凤仪亭》、《小宴》、《黄鹤楼》、《飞虎山》,清一色是文武生挑梁的戏。
扁请莲官出堂会五天,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不惜重金礼聘,当然为的就是要看他了。
“不是说莲官病了?倘若一连五天演下来,能吃得消吗?”雅图淡淡问道。方才听见莲官说话的鼻音浓重,她担心这些全以他挑大梁的戏码会否累垮他。
“一点小风寒而已,莲官不会欺场的!这点请四格格放心!”朱荣仙倒是误会了雅图的关怀之意,情急地保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格格,我的病不是大问题。”莲官忽然开口。“只要在上戏前,给我一壶酒润喉便行了。”
听到莲官开口,雅图的视线微愕地转向他,但见他嘴角带笑,眼中也饱含笑意,那眼光彷彿将她看得通体透彻。
她感到有些困窘,不知道自己是否过於多事了,上不上得了台是人家应该担心的事,怎么会是她来操这个心?
“是啊,格格只管放一百八十个心吧,莲官只要喝了酒,嗓音就会变得更宽更亮,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朱荣仙自信满满地打包票。
喝了酒嗓音反而更好?这还是头一回听说。雅图讶异地微瞥莲官一眼,只见他勾著一边嘴角,笑容慵懒、姿态闲散,浑身散发的沉稳气势,好像他才是这座王府的主子一样。
“好,这……那个……”她顿时舌头打结,尷尬地转向鶯儿吩咐。“鶯儿,你将『四喜班』领到荷花院和竹子院去,等他们安顿好了以后,看看还有什么欠缺的,回头再来跟我支领。”
“是,格格。”鶯儿往前领路。“请各位跟我来。”
朱荣仙和少年伶人们鱼贯而出,莲官走在最后。
雅图低头翻阅著戏单,听脚步声远去后,这才悄悄抬眸偷看莲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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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斗胆问一句,这四格格可是王府里头真正当家理事的?”朱荣仙悄声问道。
“朱班主眼神好。”鶯儿笑道。“别看我家四格格是个弱质女子,可行事作风比男人都强,王府离了她可是会乱了套呢!”
“真是不得了,那四格格看起来还是个小泵娘,就有这样的本事。”朱荣仙嘖嘖称赞。
莲官也颇感讶异地挑起了眉,那个四格格看起来娇柔瘦弱,一副风吹就要倒、一捏就会碎的模样,竟然是这座王府的当家人物。
他出入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府第,而由一个千金格格出面接见倒是头一遭。见多了官家千金和王府格格,原以为都是些娇生惯养的豆腐脑袋,没想到这位四格格改变了他的观感。
他不禁回过头,从花厅的窗台望进去,意外与她怔然凝望的双眸对个正著,看她又惊又慌地别开脸,故作镇定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
被这样曖昧地偷窥,对他来说是稀鬆平常的事,他可以确定这位四格格对他很有兴趣。
正好,他也对她的当家身分很感兴趣。
庆郡王永璘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当年皇上在诛杀和珅,抄没和珅的宅第后,就将这座宅第赐给了永璘,从此便成了庆郡王府,由此可以想见庆郡王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尊贵无比。
倘若能攀附上这样的皇亲国戚,他便能得到更高的名利和地位。
他不甘於现状,而这位四格格却有机会改变他的命运。
第二章
戏楼后台堆满了大小衣箱,少年伶人们各自整理自己的戏衣,一件件分别张悬起来,有五色蟒服、五彩綾缎袄褶、云缎褂袍、大小披褂、五色龙箭衣,件件流金溢彩,魅丽灿烂。
“动作快著点儿!收拾好了以后都去排戏练功去!”朱荣仙在院子里朗声吆喝。
“是。”
眾人应声,又忙著去整理盔帽靴鞋,还有刀枪剑戟等兵器。
“这是莲官的衣箱吧?”
朱荣仙看到一隻未开锁的黑木箱,辨认著。
“是莲官的。”
老旦梅官一边收拾著马鞭,一边回道。
“他去哪儿了?”朱荣仙左右张望。
“他说头疼,要去吹吹风。”武净福官答道。
“头疼?”朱荣仙一听就急了。“玉官,莲官的药你都带到了吧?”
“带了。”玉官从他的首饰匣子里抬起头来说道。
“你先去熬药,熬好了就叫他喝,风寒没治好可怎么上戏呀!”朱荣仙张罗著,忽然看见辰兰格格站在门边,立即堆起满脸笑迎了过去。“大格格,您怎么过来了?这后台又脏又乱的……”
“我听说莲官病了?”辰兰轻声问。
朱荣仙呆了呆,连忙摇著手。
“只是小小风寒而已,误不了事的!”
“吃的药若是没有什么效验,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马上给他请更好的大夫。”辰兰温柔恳切地说。
“是、是,多谢大格格恩惠!”朱荣仙迎合讨好地笑道。
“莲官不在这儿吗?”后台不大,一眼便能望尽,辰兰没看到莲官,神色显得很失望。
“莲官不在,不知道大格格找莲官有什么事?”朱荣仙含笑问道,忍不住朝辰兰投去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