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干隆帝将两百件大明宣德年制青瓷和五彩瓷器分赏给王公大臣,其中一对五彩云龙瓷盘分别赏给了我阿玛和内阁侍读学士葛天成。”弼尔雅不理善月的叨念,径自捧着瓷盘低低说道。
善月愕然一怔,弼尔雅很少主动开口说什么,突然间提起这件瓷盘的来历,显然其中定有她不明白的因由。
“当年,葛天成时常出入顺承郡王府,与我阿玛一同赏玩古今画作,我那时年纪虽小,对他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因为我总会看到他脸上浮着奇怪的黑影,可是旁人却看不见。”
善月没有插口,怔怔听着他说。
“我当时只觉得葛天成这个人丑得令人生厌,尤其是他脸上那块黑影,看了就浑身不舒服,所以只要他一来府里,我就躲得很远很远。”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买下这件瓷盘?”她不解。“是因为你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所以你才想要吗?”
“不是。”他眼神寒冽起来。“是因为这件瓷盘告诉我,陷害我阿玛的人就是葛天成。”
善月错愕地睁大双眼。
“你、你说……这件瓷盘告诉你……你阿玛是……是被那个姓葛的陷害?这瓷盘会、会说话?”她傻呼呼地眨着眼。
“对,没错,这瓷盘对我说,我已经四百岁了,跟过很多有头有脸的主子,最近一个主子名叫葛天成。”他认真地攒眉回答。
“我的天,这盘子成精了!”她彻底惊呆。
“白痴!”弼尔雅无力地翻了翻白眼。“除非这盘子里住了一只鬼,否则它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那、那你刚刚说……”
“我能看见你的过去,自然也能看见这盘子的过去,就是这么筒单。”他皱眉斜睨她。
“你连盘子的过去都看得见?竟有如此神奇的事!”她晶亮的双瞳充满了惊讶与敬佩。“这样说来,不管是人、动物还是什么东西,你都能看得见它们的过去和未来喽!”
“你真聪明。”他悠然扬起分外赞赏的浅笑。
就在善月被他俊美的笑容迷得神思荡漾时,他倏地收起笑,转身走人。
“等等我!”她小跑着追上去。“弼尔雅,你是不是想去云南?”
“我去云南干什么?”他挑眉微笑。
“你的仇人葛天成不是去了云南吗?难道你不想找到他为顺承郡王爷洗刷冤屈?”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不是吗?她觉得他冷淡的反应很奇怪。
“不想。”
“不想?!”她愕然。“为什么不想?你阿玛既是被他陷害的,你为何不想替你阿玛报仇?”
“你不会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的仇人是谁,别自作聪明了。”他俯身盯着她冷笑。
善月的小口张得好大,傻楞楞地瞪着他。他说的仇人该不会是指顺承郡王爷吧?就算郡王爷囚禁了他五年,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呀,弼尔雅不至于真的视他为仇人吧?
“那个姓葛的害死顺承郡王爷,还让郡王爷被削爵除籍、王府遭皇上查抄,这些你都不生气吗?”她不相信。
“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我生气也没用吧?就算气死了,会发生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他的心早已经冷了,无情无绪也无恨。
“那你买下这件瓷盘做什么?”
“这件瓷盘出窑四百年了,曾是几朝帝王闲暇时把玩的珍品,你说我买下它做什么?”他一脸“怎会问出这种笨问题”的表情。
“就算它再珍奇好了,那也是富贵人家放在多宝格内悠哉赏玩的东西,像我们这样带在身边多奇怪呀!”看了就觉得好累赘。“要是弄不好撞碎了,变成一堆残屑,还有什么珍不珍贵可言。”
“所以,在还没不小心撞碎以前,就得把它卖掉。”
“卖给谁?”
“识货的古董商。”
善月终于了解到,弼尔雅口中所谓的“帝王闲暇时把玩的珍品”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了。
从“集珍斋”中走出来,一直到坐在“吉祥茶楼”吃了半天的茶点,她还无法从方才受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我们还要出城,你能吃快一点儿吗?”弼尔雅实在受不了她那副呆样。
“喔,好。”她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却因为太急而差点呛到。
没办法,她怀中抱着的三百两银子是害她神魂不属的原因。她真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她把那件四百岁的瓷盘放在“集珍斋”的红木桌上时,老掌柜眼中竟闪出一种极惊喜的光芒,仿佛见到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二话不说,便开价三百两向她买下大明宣德五彩龙盘。
一开始,她还抱怨弼尔雅端着贝勃爷的架子摆阔,在逃命的关口还买什么瓷盘赏玩,结果现在事实证明弼尔雅眼光独到,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身上就多了三百两银子。
她真的是吓傻了,如果不是弼尔雅识货,就凭她,可能只会觉得那件大明宣德五彩龙盘拿来盛装烤鸭刚刚好,一辈子也看不出它的价值。
“弼尔雅,你真的好厉害喔!”她对他崇敬得五体投地。“你有这样的本事,很快很快我们……呃,你就会很有钱、很有钱了!”
“我们就我们,干么你呀我的?”弼尔雅无聊地挑了挑眉。
善月听了这话,心中暗喜,这是她从他口中听到的最接近情感的话,
“鉴别古物并不是我的本事,”他轻啜一口西湖龙井。“那是因为我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我才能立刻辨认出那件瓷盘的身分,其它的古玩不见得我也能鉴别得出来。”
“你只需要碰一碰,不就知道是不是古物了吗?”她想到了极妙的生财之道。
“这等异能,可不是普通人都会的,如果用于鉴别古物上头,那可是大大的好用,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
“等这三百两花光了,我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他完全是敷衍的语气。古玩这行必须得跟官商富贾应对周旋,一想到这,他可就一点儿兴趣也没了。
善月却对他的“慎重考虑”信以为真,心情大好起来,尤其是抱着沉甸甸的三百两银子,那种安心踏实的满足感,根本不是嫁进富贵豪门那种虚幻不实的感觉能够相比的。
“不要抱着银子不停傻笑好吗?样子看起来真俗气!”他蹙眉。
“没办法,我这辈子还没抱过这么多银子嘛!”她尴尬地垂头轻笑。
酒楼外隐隐起了一阵怪异的骚动声,弼尔雅侧头转望,看见几个男子在门头接耳,面部表情各异,店内几个客人好奇地走出去相询,结果聚在店门口议论纷纷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善月紧张兮兮地低问。
弼尔雅凝神细听,隐隐约听见了“抄家”两个字。
“……抄家了,真不知顺承郡王爷是怎么把皇上给得罪的,下旨抄家哩!”
“听说是顺承郡王爷私造了一颗干隆皇的印玺。”
“呦,那可是杀头的罪呀!”
“顺承郡王府一大早就去了一百多个顺天府差役,连九门提督也带了一队戈什哈,提刀持枪的,吓死人了!”
“走吧,去瞧瞧热闹,王爷府被抄可希罕吶!”
“现在去已经太晚了,王府大门口早就挤满密密麻麻的人了,连门口那两头石狮子都快被挤塌了!”
“不知道王府会抄出什么好宝贝来?大伙儿一块儿瞧瞧去,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开眼界哩!”
人群喧喧嚷嚷地奔看热闹去,茶楼里的客人仍交头接耳地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