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紧张,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弼尔雅神色平静。
“说的也是。”善月耸肩一笑。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会忍不住惊异地多看他们几眼,然后低声晶头论足,甚至有人在经过弼尔雅身旁时,还嫌恶地皱眉捏鼻。
善月讨厌那些古怪的目光,替弼尔雅觉得难受。
“咱们快走吧!”她真庆幸他此刻蒙着双眼,可以不用看见行人对他不友善的反应和态度。
“去哪儿?”
“在我们找到容身之处以前,得先找个客栈把你打理干净,要不然……”她轻笑着。“你这副脏兮兮的尊容,难保不会又被误认成流民或乞丐了。说不定呀,看见你跟我在一起的人,还可能误以为你是个强抢民女的大坏蛋唷!”
善月偏着头边说边笑,如银铃般的甜笑声,渐渐冲淡了弼尔雅心底深埋已久的抑郁。
“你最好回家去,我没有钱可以养你。”虽然有个人陪伴的感觉不错,但是他不想连累她。
“我不用你养,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也许还能养活他。
“那更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怎么可以,我得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如今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吶!”她不放心拋下他一个人走,就怕依他的出身和曾经遭受非人境遇的成长过程,很可能会因无力照顾自己而真的变成叫化子了。
“笑话,你凭什么身分当我的亲人?”弼尔雅不屑地轻哼。
“凭我是你阿玛的妾室,凭你得唤我一声九姨娘。”为了能理所当然地留在他身边,她什么借口都用上了。
“要我唤你一声九姨娘?别作梦了!”他狠狠泼她一盆冷水。
“我明明就是郡王爷娶的九姨太太,干么不肯承认事实?”所有的理由和借口都不及这个来得冠冕堂皇。
“我阿玛已经死了,你最好也接受这个事实。何不趁现在还年轻的时候另觅良缘?”他可不想跟父亲的小老婆纠缠不清。
“我周遭的亲朋好友谁不知道我进了王府当郡王爷的九姨太太,试问有谁敢娶被抄了家的王爷侍妾?我要到何处另觅良缘?”
“那你可以回家侍奉双亲啊!”他的火气快要压不住了。
“我既然进了王府,这辈子就是顺承郡王府的人了,我有责任照顾王爷的孩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看弼尔雅一脸没辙的模样,她忽然发现这个几天前还厌恶至极的身分非常好用。
“你到底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他真的对她没辙了。
“等你有能力独立自主的时候。”她诚恳纯稚地轻笑着。“到那时你若还嫌我讨厌,非要赶我走,我便一定会走,不再缠你。”
“我额娘都没有你婆妈!”他没好气地哼了哼。
“真的吗?你额娘是什么样的人?说给我听听!”她好奇得不得了。
“不想说。”他冷冷拒绝。
“好吧,不说就不说,反正日子长着呢,等你心情好的时候总会说的,走吧!”她开开心心地牵起他的手。
弼尔雅有太长的时间不曾与人相处了,虽然仍不清楚善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是至少她率真的性情和热情的个性,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体会。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怕他。
所有的人都避他唯恐不及,可是她却想尽镑种理由留在他身边,他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也不能否认她给他带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愉悦。
最奇怪的一点是,他从未遇见过看不见过去未来的人,而她却是他第一个看得见过去,却无法看见未来的人。
他很想弄清楚,为什么他看不见她的未来?
“去、去、去!有没有搞错啊,叫化子也想进来投宿?门儿都没有!快走快走,别吓跑我的客人!”
客栈掌柜的像赶苍蝇似地挥赶着他们。
弼尔雅的性子哪受得这种气,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人。
善月紧抓住他不放,一面笑吟吟地对客栈掌柜说道:“亏您还是开门做生意的大掌柜,怎么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您睁大眼睛瞧瞧这位公子爷,他什么地方像叫化子的?”
客栈掌柜的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弼尔雅,看出他眉宇间的确有着非凡气韵,再仔细端详,确实发现脏污的外表掩盖了他优雅出色的形貌,看起来颇像是出身于良好世家的贵冑子弟,脸上原本嫌恶的神情明显有了动摇。
“恕小的眼拙,既然是位公子爷,怎么会做出这身……打扮来?”掌柜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是我们家二爷太顽皮了,扮叫化子捉弄他的朋友哩!瞧这身打扮是不是得在回府之前弄干净了?总不能让老爷瞧见了挨一顿骂呀,您说是不?”
善月纯椎甜美的笑容化解了客栈掌柜的戒备心,再看看她穿著一身用料讲究的绣花衣裳,又称那男子“二爷”,感觉并不像在诳骗他,便马上将他们延请入内,并给了一间干净上房。
弼尔雅很讶异善月如此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问题。
“小二,马上送洗澡水来,要两大桶,剪刀、剃刀一道送过来!”一进屋,善月立刻把窗子全部关上。
“好的,姑娘!”
弼尔雅听着善月和店小二流利自然的对话,忽然间明白了她说“等他有能力独立自主”这句话的意思。对于王府以外的世界,他的确缺乏适应的能力,相较之下,善月就很懂得应对进退。
“弼尔雅,窗子我全关上了,一会儿你试试把手绢解开,看眼睛见了光还疼不疼。等会儿店小二会送热水来,你自己慢慢梳洗,这段时间我先出去给你买几件衣服回来。”
“你哪来的钱买衣服?”他诧异地问。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善月盈盈一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你可不许乱跑喔!”
弼尔雅还想追问钱的来处,可是善月已经开门出去,脚步轻快地下楼了。
她会有什么办法?
凭他对外面世界贫乏的了解,实在想不出答案来。
店小二很快送来了两大桶热水,善月吩咐的剪刀和剃刀也一并送到了。
他取下蒙住双眼的手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虽然屋内十分昏暗,但是透过窗屝的淡淡光线还是令他畏光的眼瞳无法立即适应,尝试了好半天,模糊的视线才终于慢慢变得清晰了。
他环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然后呆站在冒着氤氲水雾的两桶热水前许久许久,不知道该从身体哪个部位开始着手洗起,好象怎么洗,顺序都不对,忽然间,他懊恼地发现--他根本不会梳洗。
在被囚禁起来以前,他的生活起居有四个婢女侍候,举凡用膳、沐浴、更衣,无一件例外,即使被囚之后的前两年,他的额娘也会因为心疼他而偷偷派贴身侍女为他梳洗换衣、剪发梳头,直到额娘病逝,他才真正与人隔绝。
仔细想想,他到世上这二十年来,竟不曾自己梳洗过一回。
到底该从哪里开始着手?他思索了半晌,决定先从脸开始。
他拿起剃刀,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一看到镜中映出的脸孔,他惊讶得无法相信镜子里那个头发又长又乱、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是他自己!
“你不是弼尔雅。”他冷冷瞪视着镜中的“他”,缓缓从右颊剃下第一道,当柔软的胡髭飘然落下时,就好象是把充满恨意的“他”从心底剃除,不留余地。
再要刮第二道时,一个不慎,锐利的刀锋划破了脸颊,他盯着一道细细的鲜血流淌而下,当场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