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会当你妖言惑众!”他的冷笑如严冬风雪。“更何况王府里的二贝勒早已经死了,我弼尔雅与这座王府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真心想救的人只有我的额娘而已,但是她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这里已没有我想救的人。”
“可是……那此一都是人命……”
“那些人只会被流放,不会被杀头,真正会被处死的人只有我阿玛和他的子嗣!虽然我阿玛当我已经死了,可是朝廷一旦追查出我的身分来,你以为我能逃得了吗?如果你想看见我和阿玛一起被处死,那么你尽避去敲锣打鼓好了!”他怒喊,把压抑在心里的愤恨全发泄在她身上。
善月噤声不语,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郡王爷若遭皇上降罪,他的子孙当然不能幸免。
“我们快点走吧,先离开王府再做打算!”她霍然握紧他的手,拉着他急切地住外奔。
有人希望他从世上消失,她便无论如何都要他活命;他曾经被至亲遗弃,她就绝不能遗弃他。他在黑暗中孤独了五年,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他要的是真心的陪伴。
善月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有一点她一定做得到,就是陪伴他,不让他再尝到孤独的滋味。
弼尔雅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见天际微露的曙光,但是他清清楚楚感觉得到她牵引着他的手很柔软、很纤滑,也很坚定。
他深吸口气,嗅到了晨曦清新洁净的空气。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信这一切并非梦境,他是真的离开了囚禁他多年的腐败牢笼。
在一双他看不见未来的小手牵引下,他的生命似乎才真正要展开。
天还未亮透,街市上好些卖早食的店铺已经启市营业了,空气中冒着一阵一阵朦胧淡烟,食物的香气诱人垂涎。
在清晨的微风中,善月牵着弼尔雅的手快步穿过市集。
一个衣饰光鲜亮丽,如含苞待放的花样少女,一手紧牵着一个穿著黑袍旧衣、蒙着双眼的骯脏男子,行色仓皇地出现在清晨的街市上,这突兀的景象难免惹来不少惊疑好奇的目光。
“早呀,小泵娘,刚蒸好的包子馒头,好香的,要不要来两个?”卖包子的小贩高声招徕。
饿了整整一夜的善月不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热腾腾的白馒头,受着诱惑。
“弼尔雅,你饿吗?”她转过身悄悄低询。
弼尔雅只蹙了蹙眉,没有任何表示。
“那……你身上有铜钱没有?”她挨近他,小小声问。
“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他哼了哼。别说囚禁的五年中用不到银钱,就是被囚之前的日子里,他不管走到哪里也都有人打点侍候,从不曾亲自使过钱。
“那可不妙了,我身上也一分钱都没有。”善月绝望地盯着无法到口的包子馒头,咽了下口水。
“这个能换钱吗?”弼尔雅把右手抬起来问她。
善月细瞧一眼,见他右手大拇指上套着鲜绿欲滴的翠扳指,通体翠绿,流光溢彩,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玉吗?”她只看阿玛戴过金镶银的扳指,既穷酸又俗不可耐,这种名贵的玉制品她可从不曾瞧见过,就算见到了也分辨不出等级好坏来。
“是翡翠。”他记得额娘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给他套上的。
弼尔雅,这件翡翠扳指,你要不离身戴着,不管额娘到了多远的地方,你戴着它便会想起额娘了。
这只翡翠扳指的出现,仿佛是不祥的预兆,接下来便是一连串厄运的开端,他拥有了它,却再也见不到深爱他的母亲。
“翡翠是不是很贵重啊?”善月盯着他手上的玉扳指猛瞧,十足一副不识货的反应。
“这东西应该够换几顿饭吃吧?”弼尔雅对这只带来厄运的扳指毫不留恋。
卖馒头的小贩距离他们很近,望见了弼尔雅手中翠绿的扳指,立刻大步踱至他们身前,狠眼大嚷。
“喂!你这叫化子手里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是从哪儿偷来抢来的?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把你抓到官府问罪!”
“大叔误会了,他不是叫化子!”善月将身子挡在弼尔雅身前。
“你当我眼瞎啦!这副德行不是叫化就是流民,翡翠扳指是王公贵族把玩之物,怎么会是他这种人能有的?分明不是偷就是抢!”小贩不客气地恶骂。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弼尔雅冷哼。
“哎呀!好你个叫化子,干坏事还敢狡辩,我倒要问问有哪家贝子、贝勒爷是你这副德行的?走,我拉你到官府去,这翡翠扳指是哪位爷遗失的立见分晓!”小贩一把恶狠狠地扯住弼尔雅的手臂。
“别这样!大叔真的误会了,有话好说嘛……”善月又急又慌地阻挡。
弼尔雅忽地反抓住小贩的手,小贩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你名叫丁英二,浙江温州人氏,五岁随爹娘进京,因为长着癞痢头,所以小名叫小癞子。你十七岁成亲,妻子名叫淑兰,元配一连给你生了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是个六爪儿,你很烦恼她将来没有好人家可嫁,而昨天你看上了柳家的姑娘,正准备纳她为妾,可有此事?”
在弼尔雅清冷淡漠的叙述中,小贩听得双眼都瞪傻了。除了他的爹娘以外,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幼年时的小名叫小癞子,而眼前这个看似叫化子的蒙眼男子居然能将自己的过去说得分毫不差,甚至昨日才在心中暗暗打算纳妾但还未曾说出口的想法,这个人竟然也都知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小贩的手微微在抖,不可思议地盯着弼尔雅。
善月这是初次见识到弼尔雅的能力,脸上尽是惊喜敬佩的光芒。
“我劝你别纳妾。”弼尔雅慢慢放开小贩的手臂。
小贩惶惑地看着他。
“你命中无子,就算纳妾,你的小妾也会难产而死。”
“什么?!你敢咒我命中无子!”小贩动了怒。
“要不要相信随便你,不过你娘方才在家摔了一跤,跌得不轻,你还是快请大夫回家瞧瞧你娘的伤势吧。”
小贩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相信时,远远就看见妻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的心口瞬间震了一震。
“当家的,快收拾收拾,娘摔伤腿了!”
“果然是真的!”小贩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诡异地瞟了弼尔雅几眼后,匆匆包了几个热馒头递给善月,便赶忙和妻子推着摊子没命地奔回家去。
“太好了,我们有馒头吃了!”善月欣喜若狂,饿得顾不了许多,抓起一个馒头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弼尔雅,快点趁热吃,好吃极了!”
弼尔雅微微发怔,感觉着掌中烫手的温度。
“你真行,几句话就换来饱餐一顿。”善月很单纯地开心着。
“我原想吓跑他而已,想不到他居然给我们馒头?”弼尔雅凉凉一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是该这样的呀,替人看相断命本来就该付钱。当人们日子过得很不顺遂的时候,多半会花点钱请算卦人指点迷津,通常相得准一些的算卦人可是贵得很呢!你把那位大叔算得如此神准,才给几个白馒头算他赚到了。”善月两颊塞得鼓鼓的,专心填饱空胃。
“是吗?”他不解。既如此,何以他在王府里会被当成一个不祥之人?人心未免太矛盾了。
“我看见官兵了,快躲起来!”善月远远看见一长列兵丁,吓得如惊弓之鸟,拉起弼尔雅的手急忙闪进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