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恬一手托著脸颊,一手慢条斯理地夹菜,凝视著她的眼神深幽莫测,带著奇异的魅惑力。
不会吧--
她的膝盖发软,指尖无法控制地轻颤著。
万一元羲帝真要她侍寝,她该怎么办?
荣公公曾对她说过,皇上在召幸嫔妃时是最脆弱的时候,要杀他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她不想把身子给了仇人。
懊怎么办才好?
天色渐渐暗了,绛彩看著满桌丰盛的菜肴,却提不起半点胃口来。
“我的小祖宗,你一直看著菜就饱了吗?我还有很多差事要做,你倒是快著点儿吃呀,菜都凉了。”王康站在她对面急躁地喊。
他奉了韫恬之命要盯著绛彩吃饱,可她偏偏大半天才夹口菜吃,从傍晚吃到了天黑还没把她碗中的菜吃完,急都快把他给急死了。
“我不饿,不吃了,哪有这样逼著人吃饭的。”她赌气地放下筷子,是皇帝就可以这么整著人玩吗?
罢才在韫恬面前,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才好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见她一口饭菜都没吃,干脆先行离开,然后把整桌膳食全赏给她,要王康进来盯著她吃饱。
“能和万岁爷同桌吃饭是天大的福气,万岁爷怕你饿著,特地把御膳赏给你吃,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识抬举呀!”王康火得很,不懂韫恬怎么会对这个臭脾气的丫头另眼相看。
“我不习惯站著吃饭。”她没好气地回嘴,一个人站在这儿吃著陌生珍奇的菜肴,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吃起来也味如嚼蜡。
“你--”王康气得只差没去捶墙。“我可是侍候万岁爷的人,现在却要来侍候你这个丫头片子,你真不知道你的面子有多大?我在宫里当差快三十年了,这回走的是什么运哪,连个小爆女都得侍候!”
绛彩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她进宫之后见过王康不少回,每回看见他都是规矩庄重,安安闲闲的样子,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动,头一回见到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便不禁笑了起来。
“你还笑,敢情存心欺负我老人家吗?”他气呼呼地骂道。
绛彩笑著摇了摇头。
“好嘛,王总管,你别气了,我把这碗菜吃完,好让你交差总行了吧。”绛彩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胃口也开了,她很快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笑嘻嘻地朝他亮了亮空碗。
原本焦躁的王康见了她顽皮的笑脸,也忍不住轻声一笑。
“你呀,是我见过最不认分的宫女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别仗著万岁爷宠就蹬鼻子上脸,要是招来了旁人妒恨,可有你受的了。”
“我才没仗著万岁爷宠。”她连忙否认。
“有没有你自个儿心里最清楚。”王康深深看她一眼。
她有吗?细细深思,似乎真有一点仗著韫恬喜欢她而放纵自己任性起来的感觉,要不是冲著他喜欢她这点,她如何敢在他面前冷著一张脸,如果韫恬一开始就表现得对她不感兴趣时,她还能任性得起来吗?只怕为了接近他,再不堪的事都得逼著自己去做了,还管什么身子清不清白?
“别愣在这儿了,还不快去侍候万岁爷?”王康走到殿门拍了拍手,立即走进两个小太监,安安静静、简洁俐落地撤膳。
“我……该去哪儿?”她嗫嚅地问。
“这会儿万岁爷通常会在后殿读读书、写写字,你赶紧到御茶房提壶热水过去,随时记得给万岁爷倒水沏茶,你是在太后身边侍候茶水的,这就用不著我再教你了吧。”
“是。”绛彩慢慢走了出去。
王康瞅著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绛彩聪明灵秀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可惜她待人处事、世俗应对上都太过于生女敕了。
皇宫里人人都像包著一层蜡,不管心里有多么悲伤难过的事,也绝不能哭丧著脸,还要笑吟吟的让人看不出来,谁也难以看见对方的真心。
罢入宫不久的绛彩,尚未在皇宫这座大染缸里浸染太久,仍拥有她真实单纯的心性,不管是喜怒哀乐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瞒不了人,但是这又真又直的性子,在皇宫里肯定要受苦的。
“动作快著点儿!”王康在她身后催促著。
“喔。”她咬著唇,加快了脚步。
经过养心殿前的庭院,院中栽种的杏树和桃树都开花了,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怔然立在院中欣赏著花苞绽放的美景。
这么快,春天已经来了。
如果日子都能过得像这一刻的悠然静谧,该有多好。
她幽幽叹息,缓缓走进御茶房提起装满热水的铜壶,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经过穿堂到了后殿,然后看到了韫恬。
他在半启的窗前独坐,提著笔专注地写字,窗外淡淡的月色轻泄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笼罩在一层轻烟薄雾中,俊雅飘逸得宛若天人,令人屏息。
她像掉进了缥缈的梦境般失魂怔忡。
这男人不仅仅拥有一国之君的尊贵身分,还有一颗聪明睿智的头脑,更有令女人痴迷倾醉的魔力,他的存在简直是一种罪恶。
可怕的男人哪,绛彩在心底无助地嘲问自己,在未进宫之前,她对他的恨是深到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可进宫第二日无预警遇见他之后,浓烈的恨意竟教他勾魂摄魄的笑给一丝一缕地勾去了。
这男人可是女人的魔?竟能将原本恨透了他的自己,变得忘记了该怎么去恨他,连要追忆起那股滔天的怒恨都无比费力了,还如何下得了手?
她好害怕真如皇太后所言,自己面对聪明敏锐的元羲帝太过于稚女敕了,说不定一交手就给他生吞活剥了去。
她想不明白原先对元羲帝那股烈火般的恨意到哪里去了?为何怎么就是找不回来?就算他有夺人心神的魔力,她也不该因此而神魂颠倒,忘记将她视如己出、抚养成人的大福晋的恩德?
她不能忘记,她进宫是来报仇的,如果下不了手,她要如何报答大福晋对她的养育之恩?
忽然间,韫恬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登时浑身僵住,脑中的胡思乱想都给他的轻轻一瞥吓得无影无踪了。
她急忙提著铜壶轻声碎步地进殿,屈膝请安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殿内灯烛明亮,在倒茶水的同时,她也看见了韫恬刚刚写好的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
未必圆时即有情
倒完水,她默默地退到隔间,将铜壶放在炭盆上,再慢慢走回来,站在殿侧垂眸望著地面,不言不动。
“认得字吗?”韫恬亲切笑问。
“认得。”从前陪伴大福晋时,她会念诗、念佛经给大福晋听。
“念念这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她盯著地面背诵,仍站得远远的没有走近。
韫有些惊奇地看著她。
“你会背,那就应该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了。”
“明白,诗的意思是说人们看著残月时总是为了月的残缺而惆怅不已,但却只是空惆怅罢了,即使月亮在最盈圆的时候,也未必就会对人有情。”大福晋曾经解释给她听过,还有很多很多的诗,大福晋也都教她背过,大福晋常常说,要她多读书,多长些学问,将来可以求老爷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婆家。
但是……大福晋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当成心上的宝贝了。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凄凉悲切,情不自禁地抬眸,飞快地恨恨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