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思潮起伏,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慌乱。
“六公主为了将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这不是真的吧?
他凝视着宫墙上的黄琉璃瓦,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忆起那双幽幽、怨怨、郁郁的眼眸,他的胸口发疼,泛起一股莫名的愁恻。
和硕霁媛公主……那个曾经想用胭脂在他脸上作画,还将他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公主,会为他害相思病,可能吗?
他试着去怀疑,也不愿意相信六公主恋慕他,甚至为他害相思病的真实性,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娶妻了,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他都不能相信,也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是非来。
好不容易被扰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三年前他曾迷失在御花园,那天又在月华门前迷失了一次,他万万不能再让自己迷失了。
“九爷吉祥!九爷吉祥!”
廊下的鹦鹉学人叫唤着,在膳房内煎药的秋菊和夏兰一听,知道是九王爷来了,都抢着出来请安。
“九爷吉祥!”两人一脸甜笑,蹲身请了安。
“公主的病可好些了?”霁华一边逗弄笼中的鹦鹉,一边问。
“还是那样,太医昨儿个来看过脉,开了个方子,说让公主先吃一阵子看看。”秋菊边接下霁华手中的青绸油伞,边回话。
霁华揉了揉额角,长长叹口气,霁媛这场病来势汹汹而且异常古怪,他很清楚太医开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宫廷内外早已私下传遍“六公主害了相思病”的传言了。
而相思病,是无药可医的。
“雪下得真大。”霁华侧转过脸,将身上的紫貂斗篷递给夏兰,和煦地浅浅一笑。
“好丫头,先给爷沏碗热茶来,沏得好了,爷有赏。”神采飘逸,俊雅出众的霁华,一个浅笑差点攫走秋菊和夏兰的魂魄。
“是。”两人粉面含羞,转身沏茶去了。
霁华迳自掀起猩红毡廉,跨进暖阁,看见霁媛托着腮,疑疑坐在玻璃窗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为她雕出来的雪狮、雪象、雪龙、雪鹤和雪鹿。
“哎,病成这样,可怎么好喔……”他在霁媛身边坐下,拨弄着她脚边火盆里的炭。
“谁病了?”霁媛抱着锦被恹恹地问,依旧托着腮,盯着窗外。
看她回话那种失魂落魄的傻样子,霁华差点没有昏倒。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他夸张地摇头叹气。
“哦?”她直起了身子,愣愣地看着霁华。“是谁病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她浑然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六妹……”霁华抬高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望着她空洞失神的眼瞳,不禁又叹了口气。“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宫内宫外都绘声绘影地传你六公主害上相思病了?”
霁媛怔了怔,迳自低着头不发一语。
秋菊和夏兰各端着热茶和点心送进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下的鹦鹉忽然拍翅,并“艾刹、艾刹”地叫唤了几声,霁媛眼眸闪了闪,一触到霁华错愕的目光,蓦地羞红了脸。
“传言让公主害相思的人是艾刹,想来是真的了,爱煞艾刹,我的天哪”霁华眉头皱了起来,烦恼地以指轻敲桌面。
“由他们说去吧,本公主爱为谁病就为谁病,谁能管得着。”霁媛娇嗔地垂下头玩弄手指。
“谁敢管皇上最宠爱的么妹呀!”霁华捏了捏她的俏鼻。“不过你想过没有,现在全京城都拿你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谈,笑你是个不知羞的公主。”
“不知羞就不知羞呗!我就爱生这种病吗?我就爱让人笑话吗?我也不想呀,可是我就是病了嘛,有什么办法!”霁媛恼羞成怒,这阵子听多了赵嬷嬷的规劝告诫,又烦又气,脾气益发拗起来。
“六妹,你知不知道你被人笑话,就等于皇室被人笑话。”霁华语重心长地说。
“当全京城都传遍这件事时,你以为艾刹不会听见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看你?”
她呆了一呆,情绪突然又剧烈波动起来。
“他……想必也会觉得我不知羞了……”她猛然抽口气,眼圈一红,泪珠扑簌簌的滚下来。
“是啊,你为他病得死去活来,并不见得能感动他,但是吓坏他是绝对肯定的,而且说不定他也会因为你而成为众人的笑柄,这一点你又有没有想过呢?”霁媛咬着唇,愈想愈觉得难受。
“九哥,我喜欢上艾刹,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人人都要取笑我,也取笑他?”她感到委屈极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
“傻瓜,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取笑你们的庸俗之人,还有他们受礼教道德束缚的脑袋。”他无奈地笑着安慰。
“是这样吗?”她眨了眨湿濡的长睫,忽然又想起了伤心事,禁不住呜咽起来。
“九哥,当公主真乏味,想怎么活都由不得自己,那日我接到如姊姊的来信,她说她一嫁到喀尔喀草原就病了,她怕自己会像霁敏和霁祥姊姊那样,病死在遥远的内蒙古巴林部草原。”
霁华想起几个姊姊妹妹们的遭遇,禁不住浑身一凛,除了大公主霁宁寡居宫里以及早卒的三公主以外,二公主霁敏、四公主霁祥和五公主霁如,都远嫁蒙古各部王公,二公主霁敏婚后因难产死在蒙古草原,四公主霁祥积郁成疾而亡,如今霁如来信书写病情,可以想像她嫁得也并不好,这么多姊妹,竟没有一个好下场,令他感到悚惧不已。
“九哥,我知道父皇会把姊姊们下嫁到蒙古,都是为了笼络那些蒙古王公,现在轮到我了,可我一点也不想嫁给蒙古王公,你替我告诉皇兄,我不要离开京城,我很怕……”她握紧霁华的手,惶惶然地哀求着。
“六妹,你的婚事是父皇生前就已应允喀喇罕台吉了,后来因父皇驾崩,皇上又派艾刹平定喀喇罕,所以才将你的婚事耽搁下来,最近听说喀喇罕台吉索托就要进京朝拜纳贡,说不定会提起这桩婚事来。”霁华忧心地说。
霁媛一听到这里,脸色倏地惨白,她头痛欲裂地满屋乱转。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索托,要我嫁他,我不如死掉算了!”她扑进霁华怀里,失声大哭。“九哥,你要救我”
“我也想救你,但是皇上得顾全大局,这点你要懂得体谅他的难处,要怎么救才能不让皇上为难,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霁华拍抚着怀中纤瘦颤抖的娇躯,心乱如麻。
“九哥,如果不想见我死,就得出手救救我呀,九哥……”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抽噎个不住。
霁华长叹一声,他当然也不忍心见最疼爱的么妹下嫁到遥远的蒙古草原,尤其霁媛还是所有公主之中身体最娇弱的,要她嫁到蒙古等于是判她死刑。
但是要一国之君背信与喀喇罕退婚,又要指婚给早已有婚配的艾刹,实在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别担心,自小只要是你瞧上眼的东西,用不着你开口,我和七哥想尽法子都会弄来给你,如今七哥当上皇帝以后也是一样的,放心……”他无法自控地说出这些令他自己都心惊胆战的话,他根本全无把握能办得到。
但是霁媛完全相信了他的保证,顿时喜逐颜开,眼中亮出光彩,整个脸庞都发亮了。
“是啊,我可是堂堂的和硕公主,有什么东西是我要不到的,七哥如今是万乘之尊了,他当然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她放心地微微笑起来,抑郁的心情刹那间云开雾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