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为嫦贵妃的第一夜,霁威在晚膳时就翻了嫦贵妃的牌子,敬事房太监在承幸簿上载录下嫦贵妃的名字后,送到坤宁宫经桑朵那钤印,当夜便抬进了养心殿。
桑朵那虽然未经人事,但毕竟受嬷嬷教过,知道霁威召幸嫔妃是怎么一回事,当她缓缓盖下印时,指尖微微抖瑟。
自此以后,她日日要盖一次印,每盖一次印,她的心都揪得好疼。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能嫉妒,嬷嬷已经教过她了。
对男女之事仅一知半解的桑朵那,目前还不太懂得嫉妒,她只是很难受,难受得想回草原大漠。
桑朵那每天照例得到钟粹宫向瑜皇太后请安,而今天宫里很热闹,璃太妃和璘太妃也来了,嫦贵妃正不知说着什么笑话,一屋子笑声不断,一见她进来,都很有默契地浅笑不语,端起茶盏啜饮。
“朵儿,用过早膳了吗?”瑜皇太后亲亲热热地喊她。
“儿臣用过了。”桑朵那勉强笑了笑,只是在璃太妃和嫦贵妃冷嘲的目光下,她笑得一点也不自然。
“过来这儿坐,吃些百果年糕。”瑜皇太后把她招呼到身边来。
霁威日日召幸嫦贵妃,有心冷落桑朵那,让瑜皇太后对她是既心疼又愧疚,她也深知霁威冷落桑朵那是对她一种无言的报复,可怜了桑朵那要代她受这种活罪。
“皇后每天都做些什么消遣啊?”璃太妃没好意地笑问,仗着远房小表妹嫦贵妃受宠,眼中放出的光都嚣张锐利了许多。
“噢,最近银秀教我打络子,想不到打络子还挺好玩的,十只手指头就能把珠线、鼠线、金线编织出各种漂亮的图案来,真了不起。”桑朵那把玩着纤纤十指,很认真地回答。
璃太妃一副大惊小敝的表情,说道:“嗳哟,我们皇后娘娘怎么把下人的活儿拿来做了呀,你难道没别的事好做吗?”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待在坤宁宫里无聊得很,所以现在愈来愈爱赖在皇额娘这里不走了,在这儿跟皇额娘一道用膳,吃的东西也香多了。”桑朵那完全听不出璃太妃语中故意的嘲弄,有人愿意跟她闲聊,她高兴得一打开话匣子,就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皇后娘娘可以作作画、写写字呀,像我们家馨月琴棋诗书样样行,在江南官宦世家长大就是不同,难怪讨人喜欢。”璃太妃得意地说。
瑜皇太后沉下脸来,她当然听得出璃太妃故意炫耀的味道,心里又怒又气,却碍着皇太后的身分,不好随便发作。
桑朵那这会儿也听出些许不怀好意了,她笑得有些僵硬,目光甚至不敢朝嫦贵妃望去,心中对她存着一股莫名的惧意,不明白自己怕她何来?
璘太妃忍不住摇头叹气,倒是挺同情这个小小年纪的皇后娘娘。
“皇额娘,儿臣在皇上肩膀看见一道伤疤,不知道这道伤疤是如何造成的?”
当嫦贵妃一提出这个问题,突然每个人脸色都变了,她本来是想藉此暗示自己和霁威之间的亲密,好打击桑朵那,却不料误触宫中最禁忌的话题。
“馨月,不许多问,以后也不许再问起这件事。”璃太妃厉声喝阻她。
嫦贵妃尴尬地低下头,但她依然成功地影响了单纯的桑朵那,一想到霁威和嫦贵妃之间的肌肤之亲时,桑朵那的心情就直沉入谷底。
“皇上驾到!”
太监刚进殿禀报,霁威随后便走了进来。
“皇额娘,两位太妃吉祥。”他屈膝请了安。
“皇上吉祥。”桑朵那和嫦贵妃分别蹲身行礼。
“皇上辛苦了,今日召见哪几位臣子?”瑜皇太后例行性地关切。
“儿臣召见了肃格中堂,随后召见兵部艾刹,也接见了暹罗国使臣。”他声音平稳,目光略略一抬,下意识地轻瞥一眼桑朵那,却见她恍若失神地呆望着他。
“艾刹?可是读了不少兵书,文武全才的那个武状元?”瑜皇太后笑问。
“是他没错,儿臣有意重用他。”再看桑朵那一眼,她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恍若无神,恍若沉思。
“好,将才得来不易,皇上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一定要好好拢住他的心。”
霁威听得出瑜皇太后言中之意,肃格和九门提督都是霁善的人,位高权大,暂时动不了他们,所以他必须尽快培养一批封他效忠的兵马,防患于未然。
“对了,儿臣带来暹罗使臣进献的珍珠,这东西对儿臣没有用,所以决定借花献佛,献给皇额娘用吧。”他示意小太监荣安将一盒锡色大珍珠献上去。
瑜皇太后喜逐颜开,心里万分高兴霁威今天脸色和悦,不像往常总冷着一张脸来去匆匆。
“额娘很高兴你有这份孝心,不过额娘戴这些珍珠能给谁瞧呢?倒不如送给皇后,皇上以为好吗?”她有心替桑朵那制造机会。
霁威斜睨一眼桑朵那,见她愕然回神,发呆了好半晌,才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短短这阵子对她的冷落,竟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折腾成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儿臣已将珍珠献给皇额娘,任凭皇额娘处置。”他不忍看她。
“太好了,朵儿,还不快谢恩!”
桑朵那在瑜皇太后的催促下,愣愣地上前,正要蹲谢恩,突然听见璃太妃发话了。
“这怎么成,珍珠只赏给皇后一个人,把咱们嫦贵妃搁在哪儿呢?”璃太妃显然是替不甘心的嫦贵妃抱不平。
霁威闲适地环视众人,桑朵那凝止不动,殷殷望着他,嫦贵妃一脸幽怨地垂视地面,皇太后和两位太妃则是静待他如何处置的态度。
“这盒珍珠只有九颗,即使对分也分不平。”他微扬起嘴角,懒得介入后妃间的明争暗斗。“皇额娘和太妃给儿臣出的这道难题,儿臣实在没有兴趣解,要怎么对分或者干脆磨成粉都行,儿臣先行告退了。”
“嗳,干脆嫱皇后和嫦贵妃各吟一首诗来,谁赢了谁就得这盒珍珠,由皇上来评定输赢如何呀?”璃太妃兴致勃勃地说,她料准了自己的小表妹才情出众,要赢那盒珍珠绝不成问题。
“这……吟诗……我不行……我没念过汉人的书……”桑朵那吓慌了,她根本不懂得满人贵族和汉族文人吟诗作对那一套,要她比赛骑马还说得过去。
“那你可以唱些蒙古歌谣呀,这总会了吧?”嫦贵妃颇为幸灾乐祸地笑说。
“这里没有草原、没有骏马,唱起蒙古歌谣挺奇怪的……”
“红颜轻似叶,薄幸坚如镜,妾意为君多,君心弃妾耶?”不等桑朵那把话说完,嫦贵妃已率先吟了几句诗,她幽幽望了霁威一眼,再有意无意地瞥向桑朵那,带着示威的味道。
“嗯,出自元朝萧氏的菩萨蛮。”霁威淡淡一笑,他当然听得出嫦贵妃是在埋怨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他向来不是个热情的人,对这种露骨表白的诗句并不喜欢,而他明明日日翻膳牌传召她,她却在长辈面前吟这诗,分明有暗讽他的味道,令他有些恼怒。
轮到桑朵那了,她为难地看了看瑜皇太后,又瞥了瞥霁威,刚刚嫦贵妃叽叽咕咕念了几句,她听得一头雾水,霁威却能立刻知道出处,两人如此有默契,想必霁威一定喜欢极了那么有诗意的嫦贵妃,所以才日日都要召幸她。
她愈想愈沮丧,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低低地吟出她这一生仅会的一首诗。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