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记起琐碎凌乱的回忆,想起父亲抱着她在月下讲故事,想起父亲慈爱的容貌,想起父亲遥遥挥手喊她“宝贝”的声音,想起所有幼年时候片段的记忆,想得泣不成声。
她握着父亲的手啜泣,拼命搓揉着渐渐冰凉的掌心,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能先断气。
“爹,您要撑下去,这最后一口气一定要撑下去。”她恸哭嘶喊着。
药碾、药磨都找来了,她迅速自袖中取出份自瑶池的蟠桃,放进药碾中捣成了泥,命身边的亲人们替父亲板开牙齿,一匙一匙地强行喂食。
喂了约莫三、四口,俄意儿听见父亲月复中呼呼乱响,渐渐气聚神归,口唇也渐渐松动了开来,慢慢能自己吞咽了。
“爹,快、快把这些一口气吃完,吃完以后您就能添福添寿了。”她继续不停地喂,一颗仙桃若没吃完是无法添寿的,她很担心引来日游神拘捕而前功尽弃。
她紧张得冷汗涔涔,颤抖着双手喂完药碾中最后一口蟠桃泥。
见父亲脸上渐有血色,她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
挤满屋里的人亲眼瞧见这幕奇景,个个目瞪口呆,迭声惊叹。
“姑姑,您能将爷爷救活,当真是法力无边啊。”侬意儿那个年已半百的侄儿惊异不已地说着。
“姑姑,您也给我们一家子的人添个寿吧?姑姑……”侄儿的媳妇贪婪地向她提出要求。
“我哪有什么法力,若没有这颗皤桃,我也是无力救活爹的。”她蹙眉轻叹,要不是已决心豁出去,她怎敢冒着违反仙规的罪名来给凡人添寿。
不过,爹能活过来,一切都已值得了,她的仙骨是多给予的,若是修道成仙却连爹的性命都救不活,纵使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都将只有憾恨和痛苦而已,如今心愿已了,她也没有遗憾了。
她抚着爹渐渐温热的面颊,缓缓简下泪来,她费力压下激动的情绪,对着尚未转醒的父亲说:“爹,这是女儿最后一次来看您了,您要保重……”
“姐姐,你以后不能来了吗?”和噗在一旁拭泪。
侬意儿摇了摇头,不只以后,也许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侬意儿这个人了。
“我得走了,和噗,好好照顾爹。”她起身,环视了一眼屋中每张陌生的脸,淡然一笑。“你们保重。”
她缓缓走出东厢房,一群人也跟着她走出来,她只想尽快完成另一个心愿,没有心情与满屋子的人—一道别,忽然,她看见暮色穹苍划过一道白色闪光,猛地浑身一震——龚释穹已经追来了!
她念动咒语,迅速从小跨院中移身到了水月河。
那道白光不知落向何处,她趁着龚释穹尚未找到她,心慌地从腰间取出胭脂盒来,飞快地开启盒盖,朝枯竭的水月河床反手倾倒,盒中些许的天河水一落在凡上之上,瞬息间便暴涨了千万倍,汹涌澎湃的大水在水月河中一泄而下,滔滔奔流。
她腾身立在云端,望着急湍的水势冲刷过整条水月河,转眼间,河水填平了所有支流,干枯的水井也都留涌出大量清泉,沿岸早已枯干的禾苗和林地得到了夭河水的滋润,顷刻间树叶舒展,枯术转绿,万物逐渐复苏了。
方圆百里的殷目国老百姓纷纷赶来水月河争睹奇观,看见侬意儿立在云端上的翩翩姿影,争先恐后地望空顶礼膜拜。
侬意儿心中百感交集,哀伤的眼泪盈在眼眶里,在她做出弃道成仙的决定前,这是她唯一能放手一搏去完成的心愿。
一道白光倏地疾闪而至,她屏息以待,忽见一双大手火速朝她扑龚而来,愤怒地抓住她的臂膀,力道又重又猛,招得她的手臂几乎要断裂。
“你干了什么好事!”怒吼声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
她的心因为他的出现又隐隐作痛了,她不曾见过如此震怒的龚释穹,但她仍努力使自己平静面对他。
“你已经看见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她淡然说道,声音微颤。
报释穹气得想捏碎她。
“就算你想报复我也不需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你知道这么做将会面对的后果吗?”她被他摇撼得像个纸人儿。
“后果我会自己承担,你放心,我会把跟你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连累不了你的。”她力图镇定,每说一句话都心如刀割。
报释穹征然看着她。她的眼瞳探幽,恍似一泓无底深潭,他看见降落在她眼中的忧伤和绝望,陷得那么深、那么沉。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忿忿然地盯住她的眼。“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错的人就是我吗?”
“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你我无线。”她的语调清清冷冷,专注凝视着他眼中的愤怒和疑似悔恨的神情。
一想到侬意儿犯下天条的可怕后果,龚释穹就急怒得无法冷静。
“就算你我无缘,你也不需要不顾一切去触犯天条啊,你可曾想过会被贬下尘凡,堕人轮回……”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吼,两人猛抬起头观看,只见紫云腾腾、黄风滚滚,四大天王和五方揭谛已赶来擒拿犯下天条的侬意儿。
便目天王停云降雾,朝浓意儿厉声喝道:“依意仙子,你犯下输桃、偷天河水之罪,我等乃上界差调的天神,到此擒你,还不乖乖受缚!”
侬意儿昂起头,在云端缓缓跪下,盾尖眼底没有一丝惊恐、害怕,面容宁静,神情视死如归。
“意儿!”龚释穹心痛得狠狠将她卷进怀里,一咬牙,将她拦腰一抱,化作一道万丈精光,从层层围绕的天神中窜逃了出去。
四大天王和五方揭谛急急在后方追赶,暴喝——“穹吴王,万万不可抗命,快束手就擒!”
报释穹死命抱着侬意儿,他是铁了心要带着她一起逃了,他念动避水咒,笔直地飞身潜入水月河,急速奔逃。
侬意儿蜷缩在他怀里,心略略乱跳,几乎魂不附体,耳际充盈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呼啸声,她震动地望着龚释穹,他咬紧牙关,认真凶狠的表情慑住了她,此刻的他仍是她心底最深爱的模样,仿佛情愿与她患难与共的神情。
她环住他的颈项,眸中泪光点点,紧伏在他怀中。“没用的,你就算逃得过四大天王的追捕,也逃不过王母娘娘的法眼,别逃了——”
报释穹痛惜地紧抱着她。
“为什么要弄到这样的下场?你到底在搞什么?”他绝望到几近发狂的地步。
“我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忘记你,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娶九天女吗?”她痛哭地搂紧他。“你怎么就狠心如此!”
“我狠心?"面对她的指控只令他觉得啼笑皆非。“躲我、不见我的人是你,说什么从此潜心修行,永不与我相见的人也是你,当我决定娶九天女以后,你才来哭哭啼啼地控诉我狠心,意儿,狠心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终生姻缘无份,不这么做还能怎么样?”她哭喊。
“我可以不娶九天女……”
“不可能的,你就算不娶她,也娶不了我呀。”她理在他胸前哭得声嘶力竭。“不管怎么样,我都无法和你在一起,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意儿,知道太迟了吗?”凌空忽传来王母娘娘喝斥的声音,两人惊然一惊。
逃不了了,再也逃不了了。龚释穹深知再逃也已无路,只好抱着侬意儿分浪腾出水面,跃上云端。
侬意儿怯怯地抬眼一望,娘娘雍容华贵的脸上聚满了怒意。
“意儿,你好大胆!"娘娘的庄严宝相此时已布满了怒潮,她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竟敢偷走仙界蟠桃给你爹添寿,更想不到你会偷取天河水渡给殷目国,公然违抗天帝、冒犯天帝,简直大胆大妄为了,要我向天帝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