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闪过一抹伤悲,随即换上一副冷硬面孔。
他低声道:“告诉我!她是谁!?”
“你管她是谁!”祝念茗伸手按著发疼的脑袋。“你要白家的后代、白家的香火,如今不是在你怀中了?!算了,就让一切回到从前吧。不管孩子是谁生的,总归是你的种……”她累极道。
“回到从前?!”白骥舒笑了,那笑里尽是苦涩。“你要我怎么回去?!你将一个人从冷水里拉起,教他知道阳光的温暖,如今又要将他丢回水里!你说,他怎会愿意?”
“……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
“我要知道她是谁,我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我要知道她怎会答应替代你的身分,我要知道她——”
看著他脸上明显的焦躁渴切,祝念茗笑了。
“看来,你好像真迷上她了。同样的外表,你却迷上身分低下的那个,罢了!原本你们就合适,两人同样低贱——”
许嬷嬷急急捣住她的嘴。
“姑爷,你别听小姐说的!这事从头到尾我都清楚,小姐她确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许嬷嬷点点头。
“姑爷大约还记得,去年上元,老太爷藉拍喜来吓唬我家小姐一事?”
白骥舒微一颔首。
“那事之后,小姐就和我提过要替您讨妾的事。她嘱咐我在外头多加注意,看有没有乖巧听话的女子,愿意给人做妾的——”
“说重点!”白骥舒不耐道。
“是!总之,遇到包嫣娘那天,我也是同以往一般准备出门,人在街上走著,却见身后有个影躲躲藏藏的跟著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我家小姐!”
“她叫包嫣娘?”
“那人长得同小姐一个样,只是形容枯瘦。我想世上人再相似,也不会相像得如同一人。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才想起我家小姐有个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
“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众人惊讶的异口同声。
“说来,这包嫣娘也真可怜,从小就被人偷走,幸好那人还有一点良心,临死之前将她的身世告诉她。正好包嫣娘遭她丈夫抛弃,茫茫然不知何处去,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便打算来投奔小姐。”
“我问清这一切之后,深怕那张与小姐一模样的脸会吓坏别人,所以才出主意让她覆上面,以远房亲戚的身分带进府来。”
许嬷嬷顿了顿后,又说:
“小姐知道包嫣娘的身分后,自是对她多加款待。过了几日,她不知从哪得知小姐的问题,主动开口说愿意代小姐生孩子,代价是十锭金元宝”
“慢著!”路家华开口打断她。“她为何不乾脆要求作骥舒的妾?”
“我家小姐也曾这么对她提。”许嬷嬷满脸无辜道。“可那包嫣娘说,她心里只惦记著自己的丈夫,会赶她出门,全是她公婆的意思,她们夫妻其实恩爱得紧。她说,有了这十锭金元宝,足够她家过上几年优渥的日子,她公婆定会将她再接回去。”
明知这话八成是假,白骥舒仍不自主的心中一震。
“你也知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在旁人眼中会被贬低成什么样子,小姐被她的话打动了,这才答应她做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包嫣娘自己的意思?!”路家华不可思议道。
“正是!”她头急急一点。“我家小姐委实无辜得很——”
“那包嫣娘呢……”白骥舒的声音低哑。
“她写了信要她丈夫来接她。生下孩子后不久,她就带著金子走了。”
“她是哪里人?”
“这……”许嬷嬷迟疑著。“老婆子从没听她提过,也没想过问……”
白骥舒低低一笑。
“好个许嬷嬷!整件事经你一说,你家小姐倒成了委屈求全的贤淑女子。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他笑意一收。
“不信我也没法子。”许嬷嬷扬起脸微带怒气道:“我家小姐确是大好人一个!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们白家,忍气吞声让别的女人占了自己丈夫八个月,结果呢?瞧她得到了什么?!”
“逍遥自在,不受打扰的快乐生活。”白骥舒冷哼。
“果然!”许嬷嬷气恼道。“莫怪人人都说男子薄幸。我家小姐是知书达礼的闺阁千金,床榻间哪比得上那包嫣娘狐媚?!泵爷自然一心都向著那贱妇——”
“住嘴!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说她。许嬷嬷,你不会想试试我的手段!”
说完,他抱著孩子走向大门。
“等等!”祝念茗慌了。“你要把孩子带去哪?”
“孩子不是你生的,不能让他跟著娘,当然只能跟著爹了!”白骥舒头也不回道。
“你不能把孩子带走!孩子是我生的,他是我的!”
他是她全部生命的意义,唯有他能证明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唯有他能证明,她没有半点不如人的地方!
“孩子是我的!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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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州——
“嫣娘、嫣娘!”
“娘。”揉揉眼醒来,包嫣娘推被而起。
“快把药喝了吧!”
包氏将手上散著苦味的粗碗递给她,看她皱眉喝药的模样,她忍不住一叹。
“许嬷嬷也太狠了!她明知生完孩子非坐月子不可,居然还催著你离开,搞得回来生了场大病,把身体都弄虚了……”
“怪不得她。”包嫣娘道。“她怕我会死赖著不走,怕我在骥……白老爷面前说溜嘴。她哪知,其实我和她一样害怕……”害怕揭穿身分之后,他看待她的眼神。
包嫣娘推被下床,包氏一见到她那双脚,眼又红了。
“我的儿啊!你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视线落在那双小脚上,她不觉忆起一双脚活生生被弯成两截的折磨苦痛,至今彷佛还能感受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
“是吃了苦,但也不全是苦……”
躲避母亲探究的眼神,她开口问道:“阿汝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别提她了!”包氏摆摆手。“自从身子大好,她天天玩得找不著人,只有饿了才知道要回来!”
“这样不挺好?”嘴里虽这么说,她眼角却多了点寂寞。
她还记得刚回来见到女儿时的欣慰及兴奋。她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瘦弱样,不再是可怜兮兮的皮包骨样;她壮了些、高了些,虽然还挺瘦,但已经有了这年纪该有的调皮模样。
罢回来时,阿汝日日夜夜黏著她,怕她又走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一双手总要紧握著她才行。时间久了,黏著她的时候才少了;慢慢的,只有吃饭、睡觉时才见得到她人。
她当然高兴见到女儿健康活泼的模样;但不知怎的,她在欣喜中又感觉有些寂寞,毕竟女儿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依赖她了……
“阿汝不在也好。”包氏坐在桌前慢慢捡著豆子。“我正好有话想问你。”
在娘亲对面坐下,包嫣娘低著头,一言不发的帮忙整理豆子。
“你……”包氏看了看她。“娘看得出来你变了,娘也知道你心里有事,有事你就说嘛,你从不曾瞒娘什么的。”
包嫣娘被她带些撒娇的语气逗笑了。
她抬头看看四周,小小一间草厝房,自然此不上白府大宅;可在这里,她就里她,她不必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她心里的事,永远有人愿意倾听、愿意分担。
“娘,从前你同我说过你和爹的事。”
“是啊!”包氏眼望远方,嘴角带著充满回忆的甜笑。“我们好得很,常恩爱得教人生妒。你爹他一个粗鲁汉子,不懂那些斯文人的玩意儿;他只知道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