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念那君子,温和如美玉,他长驻西域木板房,想念他使我心思怦跳。
这原是首妇人思念征夫的诗,但从潘写意口中说出这四句,听来却像在传递什么讯息似的……
一种扰人心曲的讯息……
教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正巧这时下课钟响了,解救了安知礼,他僵硬地笑了笑,向潘写意道:“你的问题我下次再回答你,下课了。”
同学们一哄而散,潘写意还兀自坐在窗边的位子上,噘着嘴嘟囔:“哼,不敢接招的胆小表……”
秦若怀边收拾书本,边戏谑地道:“谁敢接你这一记怪招啊?请你帮安教授的立场想一想,别老是给他出难题。”
“我哪有给他出难题?是他不解风情嘛!”潘写意声音柔细地埋怨。
“请问有哪一个教授敢解学生的风情?你想开他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写意。”秦若怀正色道。
她看着秦若怀严肃正气的脸庞,像个挨骂了的小女孩,悻悻地拉长声调,“是……”
她的心情,大概永远不能对秦若怀提起了,要是让她知道她对安知礼的感觉,这个正经八百的女人肯定会惊倒。
只是,她的心情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至今,她体内依旧充斥着第一次见到安知礼时所产生的强烈悸动,那种震撼,就好像遇见了一个自己长久等待的人似的,就好像……曾经遗失了的某种重要的感觉又失而复得……
当安知礼一身飘然地走进她的眼中,从那时起,他的笑,他的沉思,他的声音,就已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房。
这是爱吗?
她也曾怀疑,她是不是和其他女生一样,对安知礼只是一种类似对偶像的迷恋?
不过随着与他接触的频繁,那每每见到他就颤动的心跳,不但愈来愈失控,伴随而来的那份带着刺痛的喜悦更是与日俱增、难以收拾,她几乎可以断定,她是爱上了他了,爱上了这个气质清朗的教授,爱到就连现在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都会心痛莫名。
但没有人会了解的,即便是秦若怀,也不可能会明了她的感受,也许连安知礼也一样不知道,有个女孩近乎疯狂地爱着他……
秦若怀瞄了她一眼,拉了她一下。“写意?你又在发什么呆?”
“嗄?”她从失神中惊醒。
“你到底是怎么了?”秦若怀纳闷地盯着她。
“唉……我想,我大概是病了。”她喘口气,暗想,这样暗暗恋着一个人实在太伤身了,安知礼那种人和秦若怀差不多,木愣愣的,不点不透,不点不亮,她得找机会表白一下,不然只有她一头热,一点都不公平。
“哦?那就小心一点,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很容易着凉的。”秦若怀信以为真,一脸关心,伸手模了模她的额头测温。
她抬头看着秦若怀,不禁失笑。
真要说不解风情,安知礼还比不上秦若怀呢!怎么她老是遇上这种人?偏又喜欢上这种人咧?
潘写意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搂住她的手臂撒娇笑道:“我没事啦,走吧,陪我去吃点东西。”
“喂喂喂,你别再害我了,系上都在传我们两个是同性恋了……”秦若怀看了看往来其他同学的侧目,急急地想抽出手臂。
“就让他们去说吧!我才不介意……”她笑着道,硬是当着大家的面,拉着秦若怀下楼。
“但我介意啊!”秦若怀闷声道。
她笑着来到一楼,远远的,看见了安知礼正与一位女助教站在系办公室前愉快地聊着天,笑容顿时一敛,胸口酸涩乍涌。
看来,她得有所行动了,再慢一些,搞不好安知礼会被那位女助教捷足先登呢!
一抹犀利的光芒在她美丽的瞳仁中闪烁,她决定,追求安知礼这位“君子”的计画,就从明天开始。
“……我要用我们的生命诅咒你们这三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我们要你们不断地在人世轮回翻滚!”
不要……
他惊颤地呐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要你们喝不下忘川水,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世世记得生老病死的痛苦,世世记得你们欠我们的情债!”
千万不要……
他浑身战栗,隐隐感觉得出一股凄晦自残的恨意。
“我要你们永世永生孤独寂寞,空虚度日,让人世漫长的冷暖岁月去煎熬你们的灵魂!”
停……停下来……
别做傻事!求你们……别这样……
“……直到你们寻找到我们姊妹三人,直到你们用爱情救赎你们自己……直到你们学会了怎么去爱,你们的灵魂才得以安息……”
短剑高高举起,刺进了她们的胸口!
一阵惊雷划破天空,那三姊妹的血,向他喷洒而来,瞬间将他的世界染红……
“不——”
安知礼在呐喊中霍地惊醒,猛然坐起,脸色青白交错,全身渗着冷汗,久久无法从那惊骇的一幕中回神。
一场爆廷内斗,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为了讨好皇帝,八皇子李澜决定献上白家三姊妹,他和曹震不能有异议,更没勇气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被送进宫……
她们是该恨的,换作是他,他也咽不下这口怨气,但他万万没想到,白家三姊妹最后竟以死来向他们做最严厉的控诉,以血来诅咒他们三个违背婚约的男子,让他们在人世不断轮回转世,记忆却永远不灭,她们要他们承受那种忘不了、醒不来的痛苦,要他们生生世世记得她们惨烈的死状,以及欠她们的情债!
而今,已忽忽过了十八世了,情咒果然应验,十八世的悲苦哀怒如刀般刻画在他的脑中,生的挣扎,死的伤痛,在万丈红尘中载浮载沉,无法爱任何人,也惧于被任何人所爱,这漫长的孤寂,正是咒语给他的惩戒……
但他并不恨,他只是疲惫而痛悔,千年来,他夜夜都会回想起白家三姊妹死前含恨的表情,只是,真正紧缚着他的,并非对三小姐白静雪的内疚,却是对二小姐白清雪的思念……
他忘不了她死前眼中所充斥的恨意,忘不了她的悲痛与怨怼,她那令他碎心蚀骨的绝望,千年来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几经轮回转世,不但挥不去,反而日益鲜明。
清雪……
那朵骄傲又多情蔷薇,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还能吗?
然而,就算再见到她,她也不可能属于他,当年的血咒,在他与她之间永远地划下了一道鸿沟,她,仍是八皇子李澜生生世世所追寻的新娘,而他呢?他的新娘则是——
“哥,你怎么了?”卧室门被打开,一个白皙秀静的女孩立在门外,轻声询问。
他抬起头,盯着她好半晌,迷蒙中,仿佛见到了千年前那个沉静如夜的白家三小姐,他的新娘——白静雪。
“哥?”安知默蹙了蹙眉,又喊了他一声。
这声称呼让他震了一下,意识陡地清醒。
可是,清醒后的他却比梦中还要痛苦,因为痛苦的根源正是此刻立在他眼前的妹妹——安知默!
老天开了他一个大玩笑,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八世,苦苦找寻着当年的白静雪,不料,他赫然发现,他要找的新娘,在这一世竟成了他的妹妹!
是同胞手足,是同血同脉,是无法相恋的……妹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疑问他自问了二十多年,打从七岁时,带点通灵慧根的安知默告诉他她的身分之后,那记震骇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白静雪,知默竟然就是白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