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微微一笑,道:“武宣亲王有文武济世之才,当年察哈尔一役中,战场传言,都说武宣亲王文武通神,能够镇住天而不崩、缚住地而不裂——放眼朝廷,也唯有武宣亲王能够只手回天,熄灭这万里的烽烟啊!”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幽幽地闪动着。
“哀家当然相信武宣亲王的能耐,也相信若是武宣亲王前去剿伐葛尔丹,要平定漠西蒙古的乱事是易如反掌啊!”
她抿嘴一笑,说道:“不过武宣亲王就算英雄盖世,也过不了情字这一关。难怪自古以来,都说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额豪低头不语,冷毅沉稳的神态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太皇太后面容一肃,正色道:“武宣亲王,你抗拒哀家的指婚,和帆龄暗通私情这条罪,哀家暂且记下,不怪你了。只要你能平定漠西蒙古的乱事,便算是将功折罪,也算是对安亲王有个交代!等你得胜回京之日,哀家就将帆龄指配给你,同时还让你和帆龄一同回归蒙古大漠——这么着,够便宜你了吧,你受是不受呢?”
“太皇太后恩德,臣王岂敢不受?”额豪声音清朗,潇洒地叩下头去,说道:“臣王叩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吁了口长气,望着额豪英武洒月兑的俊毅面客,突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可惜颐敏无福……”
她面容转和,慈蔼地望着额豪,说道:“武宣亲王,你文武皆备,为人又刚毅果断,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哀家是十分看重你的。也因此,哀家有句话要劝你,盼你能听得进去。”
她捧着热女乃子茶碗,望着热腾腾袅袅上升的茶烟,慢条斯理地说:“这情字,最能误人。任你英雄盖世,遇到了这情关,也不得不低头。多少人身败名裂,就毁在了一个情字上——你要记住,一生的豪情可以任意挥霍,一生的爱情却是孤注一掷,尤其是痴心痴性子的人,更是万万错不得的。”
额豪不语,只是望着慈宁宫里的文绣宫灯,宝鼎兽炭,神色有些迷茫惆怅。一股凉风拂帘入殿,浸骨般的冷,激得他身上一阵阵起了寒颤。
“哀家这番话,你好生琢磨琢磨着!”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哀家也乏了,你和安亲王跪安吧!”
额豪和安亲王一同叩首行礼,退出了慈宁宫,只见细羽般的雪,在灰暗古老的殿宇檐下摇动飞舞着,轻轻缓缓地飘坠下来。
他仰脸,痴痴凝视着满天落雪,片片雪花就像难舍难分的心事,扑在了他的脸上、身上,沁寒了他隐隐疼痛的一颗心……
半轮斜月,映进武宣亲王府的东苑暖阁里。清光素晖,映得暖阁中一片柔润晶莹,像铺了一层银色的霜。
幽红的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摇曳着朦胧闪烁的光芒,灯花一闪一坠。几上的小龙团熏炉里焚着息香,舒缓清幽的香味在室内飘渺流移,氤氲出一片似冷似暧、如烟如梦的迷离气息。
额豪坐在雕镂精致的红桧紫漆交椅上,帆龄站在他身后,拿着金银梳,打散他的发,细心而温存地为他梳拢着乌溜如黑夜般的发。菱形百合妆镜里,映出两人相偎成双的身影,温馨缱绻宛如神仙眷侣。
“这么说,太皇太后是要你平定了漠西蒙古的乱事之后,方肯允了咱们的婚事?”
帆龄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轻轻撩起他披散不羁的发,持着金银梳,为他一束束地梳顺开来,皓腕上的翡翠玉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太皇太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你出征呢?”
“等兵部提调兵马,钦天监择定吉日之后,朝旨诏书就会下来了。”
额豪云淡风清地说着,仿佛出征打仗对他来说只是件家常小事。他端起茶来,神定气闲地唱了一口,却从镜中望见帆龄笼着淡淡轻愁的颦蹙黛眉,还有双睫间闪过的一抹泪光。
意识到额豪凝注的炯炯目光,帆龄低下头去,掩饰住眼中的一汪泪水,不愿意让他看到她难过的模样。
“你知道我的,是不是?我一生治军行伍,兵马倥偬,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从来就没败过。”
额豪回过身来,紧紧握住她冰冷微颤的小手,温柔地道:“葛尔丹虽然骁猛善战,却还不成气候。这只是场小小的乱事,我翻掌之间就可以弭平,你用不着担心。”
帆龄抬起美丽而凄伤的脸庞,含泪的双眸在烛光中莹澈如水晶。
“打仗是生死存亡、性命攸关的事——就算你从未败过,可征战难免就会有凶险。你又是主帅,依你的性子,肯定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她望着窗外冰凉的月光,夜里的雪下得很大,一片片飘到窗棂上,顷刻间融为水,像泪滴一般地流下去。
他就要出征了——离别的命运已然落在他们之间,她却无法抗拒、无力挽回。而他此去是吉是凶,她却全然无法预料,也不敢揣想。
帆龄泪水盈盈,恍惚如梦地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遨游穹苍的鹰,那我就有翅膀,能够摘星追月,随着你一同出征了。”
额豪将她细女敕柔滑的小手偎到了自己颊上,轻轻磨掌、撩拂着。
“说到鹰——你还记得我的故乡呼伦贝尔大草原吗?”
帆龄的手指缓缓在他腮上、唇间游移。额豪启开双唇、含住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吮吻着她细腻柔滑的指尖。
“记得。那时为了不让太皇太后收养我入宫,你带着我回到了呼伦贝尔草原,在那儿住了两年。”
帆龄回忆着往事,唇畔露出甜蜜凄迷的笑意。
“我还记得你每天带着我去游猎放牧,还曾为了追猎一对海东青,而深入沙地瀚海,一直追到了和罗刹国交界的边境之地。”
“那对海东青是鹰中的王,雌雄成双,从不单飞——而你和我,就像那对鹰,谁也不能没有谁。”帆龄轻喘一声,心中热燥燥的,身子微微地发起颤来。
“我真不想同你分开,我真想时时刻刻都伴在你身边。”
帆龄娇媚的眼神氤氲迷离,娇憨含晕的清丽面颊仿佛被春雨浸过,比海棠还红,流溢着艳润的光彩。
“如果你是疾驰的箭,我希望自己就是你翎旁的风声;如果你是负伤的鹰,我希望自己就是那抚慰你的月光。”
恋人的夜,是不眠的夜——额豪和帆龄沉浸在滚滚情潮之中,彻夜贪欢,仿佛这个漫漫长夜,永远也不会到尽头。
第七章
北京什刹后海日月阁
朱心同坐在日月阁的东花厅里,望着围炉而坐的额豪和帆龄,唇畔挂着一抹雍容悠闲的笑意。
“在下冒昧邀宴,武宣王爷竟然肯携同帆龄郡主赏光赴宴,真是令蓬舍生辉不少。”
他手持白玉折扇,扇柄一只汉玉坠在他挥手轻摇中晃晃荡荡,让他看上去益发俊雅飘逸。他含笑举起面前的酒杯,向着额豪和帆龄团团一敬,说道:“为了聊表谢意,朱某就先干为敬了。”
他执杯一饮而尽,亮过杯底,微笑地望着额豪。
额豪端起酒杯,豪迈地干尽杯中酒,笑道:“朱公子这座‘蓬舍’,可是比我武宣亲王府还要华丽气派得多了。”
额豪说的并非虚话,这日月阁坐落于什刹后海北岸,靠水三面,十进大宅,从卧地到檐顶都是琉璃瓦镶嵌,隔窗可以垂钓。屏风都是用空心砖造就,装饰得整个楼阁错落有致,烘烘散着热气,正是和地龙相通的取暖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