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眼眶湿润,终于向慕容含情说出了多年来始终隐藏在心中的矛盾与挣扎。“事实上,这几年我曾数次潜入豫王府,要杀豫王爷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我每次躲在暗处看着那张与我极相似的脸,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与难受。我想到我的生命是他给我的,而我所有的痛苦也是他给我的……我好想问他,问他为什么生下我却又舍弃我?为什么可以狠心迫我母亲服下千月夺魂醉?这二十五年来,他有没有惦念过我的生死?有没有寻我过他这个流落在外的亲骨肉……”
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激动地掩往脸,不让慕容含情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他是个自制极深的人,所有的感情与情绪全被他压抑在心里黑暗的底层。然而自从和慕容含情倾心相爱之后,所有的情绪似乎也一并宣泄而出了。心中那结痂藏脓,始终碰触不得的伤口也慢慢割开。黑血汩汩流出,奇异地纾解了他多年以来深藏的创痛。
慕容含情抱着他,贴着他的面颊,用泪水和温暖慢慢冶愈他心上的伤口。
棠绝欢汲着她的温暖,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就因为我自己下不了手,所以当我知道安豫小王爷要迎娶皇室最受宠爱的九公主为妃时,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持劫当朝公主,是抄家灭门、株连九旅的犯上大罪!既然我自己下不了手毁豫王府,那就由朝廷来代我动手……”他温柔凝睇着慕容含情,款款道;“可我没想到竟会爱上你!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很捉弄人?”
慕容含情泪光盈盈,唇畔却喻着一抹顽皮笑容。“人算不如天算哪,我早告诉过你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老天爷是存心要我遇见你,好弥补过去二十五年来对你的亏欠啊!”
“豫王府夺走了我的母亲,却又还给我一个妻子,恩仇两相抵过——此后我和豫王府无恩无仇,再无任何瓜葛,我只想在这个山谷之中,和你安安静静共度余生。”说到这儿,血脉中一股寒气突然直冲上来,全身便似陡然间坠入了冰窖。
慕容含情见他面色突然大变,浑身冷颤地发着抖,脸上神色扭曲痛苦,知道他体内寒毒又发作了。她心中大恸,紧紧握着他的手,只觉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直透过来,仿佛他的经络百脉都已冻结一般。
棠绝欢只觉寒毒犹似冰箭般在血脉之中流窜,夺走他体内所有温度。他再也抑不往那股钻心刺肺的剧疼,保不往心脉最后一口暖气……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抵不往这夺命剧毒了。
“我曾怨苍天对我不大公平,但它在我生命将尽的时候将你给了我——和你相守的日子虽然短暂,却抵得过我二十五年生命中所有的不幸……”
剧痛逐渐夺走他的意识。他气若游丝,每一口吐息都散发出冰霜般的寒气。他勉力撑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努力望着慕容含情,要将她清灵绝俗的身影烙在眼底最后的影像之中。他知道不论自己的魂魄将飘散至何处,他都不会忘记这个为他黑暗死寂的生命带来光明与温暖的美丽女子。
“我唯一的遗憾,便是和你相逢太晚……不能多伴你几年……不能和你……长相厮守,”眼中的影像逐渐模糊,他冰瞳涣散,再也留不往渐渐飘离身体的魂魄。“情儿……今生……我……负你大多……”
挽不回飘逝的魂魄……他话声渐低,气息渐微地合上了眼,陷入恒寂的黑暗之中……
握着他再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望着他合上的双眼,慕容含情只觉一颗心也飘飘荡荡的空了。她不悲不恸地轻抚着他冰冷的俊颜,将他揽入怀中,用深爱和眷恋静静拥抱着他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身躯。
“绝欢,咱们的生命还没完呢,没了今生,咱们还有来世……”她轻喃,星灿般的瞳眸中没有伤心欲绝的悲楚与哀恼,反而是一片如雪弄般的平静和安宁。
她知道他的痛苦即将结束,他会就这么死去。而她会陪着他,陪着他就这么死去……
“绝欢,答应我,到了黄泉之后,你别走得太快,要等等我!我们一起喝那孟婆汤,一起落轮回。到了来世,咱们再做夫妻,好吗?不管地狱或来世,你都一定要找到我,你别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寻你不着,好吗?”
溪水宛似鸣咽般潺潺不绝,天上开始飘落了细细的雨丝。
“绝欢,你可不要忘记了咱们之间的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轻吻他冰冷的唇,将誓言和泪水全烙到了他死寂的唇上。“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共结连理,比翼双飞……”
夕阳,敛尽了最后一丝余辉,暮蔼自四方悄悄掩合,渐渐隐没了两人相依的身影……
☆☆☆
萧索细雨幽幽咽咽的落着,和着纷纷的马蹄声,在苍龙山缘形成了喧嚣的回音。
慕容恺望着渐暗的天色和飘落的雨丝,再望向身旁那面色沉凝阴郁的俊俏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逸安,天色暗了,又下着雨,这山路泥泞不好搜索,咱们撤回禁卫军,先回驿馆去吧!”
楚逸安紧抿双唇,眼神中有着执拗的坚决与幽沉。“不,我有预感,今日一定能找到含情妹妹。”
慕容恺看着正大举搜山的禁卫军,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咱们几乎把盘龙谷整个翻遍了,连一草一木也没放过,可始终没发现棠绝欢和含情妹妹的踪迹。”
他声音转低,轻轻道:“我知道含情妹妹和棠绝欢私奔一事,对你的伤害太深,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就算你能找回她,那又怎么样呢?她整个人,整颗心全许给了棠绝欢,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楚逸安眼中掠过无法抑制的伤痛,他握紧双拳,沉声边:“我要找到她,要她亲口对我说——这一生一世,她要跟的人是棠绝欢,不是我……”他咬牙,将下唇咬得血痕斑斑。“唯有她亲口对我说,我才能死了这条心!”
慕容恺叹息,知道感情这种事无可劝解,也就不再言语了。
楚逸安策马骑到崖边,只见一条宽不逾尺,四局悬空的石梁通往云雾深处。他心中一动,问道:“这石梁通往何处?可曾仔细搜索过吗?”
一直跟在他和慕容恺身边守护的禁卫军统领马魁,听了他的问话,急忙恭敬答道:“这条石梁通往对面的石崖,卑职已派属下去搜索过,对面山崖寸草不生,并无人烟居往过的迹象。”
楚逸安沉吟着望向石梁下云封雾绕、深不可测的幽谷,蓦地里心念一动,喝道:“拿绳索来!”
慕容恺大为惊诧,讶声道:“莫非你想下谷搜寻?你疯了吗?这是个深不见底的万仞深渊啊!就算把我们带来的所有绳索都连结起来,也未必垂得到谷底。万一在援绳而下的过程中一个失手,岂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
“整个盘龙山咱们都已搜遍,连一草一木也没放过,只除了这座山谷……”楚逸安眼神坚决,意态坚定地道:“不下谷去瞧一瞧,我绝难死心。”
慕容恺见他意不可回,知道挡他不往,只得无奈的命令禁卫军将所有绳索连结成一条百来丈的长索,将绳索一端紧绑在崖边的大树之上,另一端垂下灰雾蒙蒙的山谷。
“我派人先下去探探路……”慕容恺一句话还没说完,楚逸安已抢先到崖边,手拉绳,身子一荡跃了下去,穿烟破雾,刹那间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