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些吧。”
语毕,金士成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翻着桌上的报纸。
他翻了翻社会版、翻了翻国际新闻,叶东旭则是抓了一把牛肉丝、一大盘的青菜,先后丢到锅里去热炒。
这感觉真是他妈的诡异。自己的前老板就坐在背后,西装笔挺地等他端上一盘葱爆牛肉--更何况现在才早上九点半,什么样的人会在早上九点半跑来吃快炒?
一会儿之后,他上菜,然后在金士成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就直说了吧。”叶东旭道,反正彼此都不喜欢浪费时间。“不管你打算再叫谁来都一样,我不会回事务所。”
金士成放下报纸,瞟向他,笑了一笑。
“我有说要叫你回去吗?”
“不然你来干什么?”他的脸上毫无笑意。
“我只是路过,就顺便进来尝尝你的手艺而已。”
闻言,叶东旭这会儿倒是笑了出来。最好他会是路过、顺便。“你当作我是现在才认识你?”
金±成先是挂着笑容,不语。半晌过后,他取来筷子,夹了一条牛肉丝送进嘴里,嚼了嚼。
“嗯,好吃。”他给予赞美。“你如果不去打官司的话,一定可以当个很出色的主厨。”
“我现在不就正在做了?”莫名其妙。
“可是,”果然有但书,金上成又夹了一条。“你还是适合打官司。”
沉默一阵,他继续道:“厨艺在你之上的人满街都是;可是打官司,你比谁都行。”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鼓励。”叶东旭翻了个白眼,就要离座。
“这里有个价钱。”
金士成突然放下筷子,伸手模进西装内侧的暗袋里,拿出一张字条。“昨天晚上有个人来我办公室,开了一个价,说指定要找你辩护。”
叶东旭皱了眉,指定要他辩护的人多如牛毛,这不是新闻了。
“是吗?真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暂且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金士成将字条摆桌上,食指一按,滑到了对方面前。
“这是对方的开价。”
看着字条上的数字,叶东旭楞了几秒。随后,他很快地醒神。“这么好的价钱,你自己吸收就好了,事务所是没人才了吗?”
“对方要的不是减刑,也不是缓刑。”金士成向前倾了些。“对方要的是无罪。目前无罪的全记录只有你而已。”
听了,叶东旭笑了出来。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才打过几年官司?三、四年和三十年的记录怎么能放在一起谈?”
见他丝毫不动心,金士成一对粗眉微微蹙起。“你听好,对方是东电的大老板,你知道这新闻吧?”
--原来是小开性虐女友案。
“他不想冒这个险。”对方继续说道:“他昨天说得很明白了,他要的是一审就能无罪判决。这新闻对公司伤害很大,他只希望尽快解决掉。”
“那她呢?”叶东旭突然开口。
“……你是指什么?”金上成不解。
“那个女孩子。”他叹息,语气平静:“那女孩受到的伤害就不大吗?”
金士成一楞,这家伙哪时会开口谈道德了?
“总之你考虑考虑,这价钱不是年年有的。”他从口袋里模出那只Dunhill皮夹,付帐。“过两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最讨厌有人对他说些什么道德正义的东西。
然后他提起公文包,抚了抚西装。
“哦,对了。”他故作闲聊般地问道:“话说回来,你这手艺去哪学的?”
他记得过去几年间,叶东旭几乎是天天睡在办公室里,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学什么烹饪?
叶东旭看了看他,也站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
“我爸教的。”
“你爸?”这答案让金士成有些意外。
包精确地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从叶东旭嘴里听到“爸”这个字。
“我爸就是快炒店的师傅。”
“真的?”金士成扬扬眉,顺着往下问道:“所以你爸现在退休了,把整间店交给你?”
被这么一问,叶东旭静了静,才道:“不是。他现在人住在屏东的一间安养院里。那里环境还不错。”
听了,金士成牵牵嘴角,没打算继续扯这个话题。
“好吧,那就先这样,拜托你好好考虑。”
语毕,金士成离开了,留下了一摊烂情绪。
看着那盘只被吃了两口的炒牛肉,叶东旭突然有些恼怒,却也有些空虚。他想起了父亲当初在店里忙得团团转的身影。
那只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此刻他却觉得很遥远。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在意。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内疚、自责。如果不是他,父亲的摊子不会被那些激进分子砸毁;如果不是他,他们一起同住的老公寓不会被人喷上不堪入目的字眼。
一开始他还会试着提起告诉,直到后来,他自己也懒了、随便了;至于父亲,则总是苦笑以对,甚至以休养之名,搬到了台湾的最南端。
案亲说:“安养院不错,反正都是老人家,有伴我才不会无聊。”
当时他没有怀疑父亲的话。而现在,他却对那句话的真实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质疑。甚至他渐渐开始认为:当时的自己只是因为怕麻烦,所以选择性地相信--父亲是真的想去安养院。
“我来拿我的手提袋。”
听见她的声音,叶东旭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几秒之后,他才回神过来,连忙在身上草草拭干双手。“我刚才还在想说你没来拿怎么办。”
他尴尬一笑,转身从柜子上取下那只提袋。
第5章(2)
“今天比较早下班?”将提袋递给她,随口问道。
十点,其实并没有比较早,就差不多是她正常的下班时间。他只是在佯装自然,只是在找话题。
“也没有提早啦……”她扬起唇角,轻笑两声,伸手接过自己的东西,反问了他:“你要打烊了吗?”
“还没。你想吃些什么?”
“哦,没有,我刚吃过了。”她连忙摇头摆手。
“好吧。”
他应声,而后是一阵沉默。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好像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好一会儿之后,粱若颖率先启口。
“那我就先……”
“听说你可以转销售了?”他突然出声。
她愣了愣,忙道:“是呀。你怎么会知道?”
“中午你们店长来吃饭,有稍微提了一下。”
他说得避重就轻,但其实杨景安说的可多了,包括像是什么……“我家小朋友的那六个物件是你介绍的吧?”
又或者是:“怎么我认识你这么久,都不见你介绍物件给我去谈?”
当然,也包括了像是“你该不会对我们家的新人有兴趣吧”之类的话。他当时答得很敷衍,现在换了一个对象了,答案却不见得有变得比较具体。
话题又跌进了死胡同。
梁若颖站在店门口,掌心依稀出了汗,心脏不听话地狂跳着。她多希望他能稍微提一下早上的事,说什么都好,至少提一下。如果他有那么一丁点在意她的话,他就不该保持沉默才是。
几秒钟的时间悄然流过。
她想,她是等不到了。
“那……晚安,掰掰。”
语毕,她掉头迈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她不懂,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自己的脑袋真的不怎么灵光?明明就可以在他眼里读到一丝丝的情意与不舍,为何他却什么话都不肯说?
“若颖!”
突然他唤了她的名。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他追了出来,心里一阵紧缩,丝毫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而且喜欢得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