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另一端先是沉默,然后传来叹息。
“钱真的是小事,只是你这样我很担心。”
田盈萱又想碎碎念了。“都已经过了三年,你该和家里联络了吧?哪有人跟家里冷战那么久的?先不论好坏,至少小孩交给你妈带着,你不管要找工作还是要上班都方便,不是吗?”
一份微薄的薪水,她要租房子、要养自己、要养女儿,还要养保母。没错,是真的很勉强,但这是她自己选的。
苏淇旻笑了一笑,道:“你忍心看我被自己的爸爸冷嘲热讽吗?”
对方又是一声叹气。
“我问你,你的尊严和你女儿的安稳生活,哪一个重要?”
这个问题堵死了苏淇旻。
答案很清楚只有一个,但是她却选不下手。
“我知道啦……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乖乖回家,你别逼我回去。你记得我当初走得多狼狈吧?”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提着行李,淋成落汤鸡,站在大学的宿舍门外。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田盈萱苦笑,很难遗忘当年的那一幕。“你现在人在哪里?三千块怎么拿给你?”
“我在医院,我晚点去找你拿就好。”
“医院?怎么了?”
“沛忻发烧,我带她来看医生。”
“哦,这阵子感冒的人还满多的,你自己保重啊。”
“对了,盈萱,你有没有认识法学院的人?”
“……啊!忙都忙死了,哪有空去认识那边的。干嘛?”
“就上次跟你提过的……莫名其妙就解雇我的那个王八蛋。”
那王八蛋在面试的时候,只问她会不会用Word、会不会用Excel、会不会中文打字,岂知在录取之后,竟然以“你没主动告知有女儿”为由,就这样把她给火掉。
般什么!她可是推掉了另外两个工作啊。
“我找了一家法律事务所问过了,”苏淇旻继续说道:“里面的律师跟我说那个告不动,因为是我自己蓄意隐瞒--拜托!我哪有蓄意隐瞒,他要我填的履历表里面又没有子女栏。”
“呃……”田盈萱一阵支吾,她跟法律不太熟。“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告耶,你要不要换一家问问?”
“算了啦,既然没有认识的,我也没那种时间再去找人问,直接找新的工作还比较实在。”
“也是。和法律扯上的话就没完没了了。”她附和。
“对了,你下午有课吧?”苏淇旻把话题转了方向。
“有。怎么?”
“那我晚上再过去找你。”
“OK。要来之前再打通电话给我。”
“好。”
然后她们简单的告别,先后挂断了电话。
“沛忻,我们走……”苏淇旻回头,却发现坐在批价柜台前的女儿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
不,不该说是陌生人,因为十五分钟前才见过面。
“你又想干嘛了?”她没好气的坐到小沛忻的左手边,白眼瞪着小沛忻右手边的傅医师。
他笑了一笑,道:“我是看你讲电话讲得那么认真,所以好心帮你顾小孩,免得有可疑的人想把她拐走。”
“最可疑的人只有你吧?”
他低下头,笑得更开了,然后抬起头来话风一转:“所以……你去事务所是因为被开除?”
苏淇旻一愣。
“你偷听我讲电话?”
“不是我故意要偷听,是你嗓子太大。”
“你--”她突然觉得耳根一热,抓了小沛忻的手就要离开。“再见。”
“好好,我道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走向医院大门了。她牵着的小女孩频频回头,最后挥手向他byebye,然后母女俩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暗崇恩在原处发愣了一会儿。
是他表达方式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脸真的这么欠揍?他是真心想出手帮她,可是为什么每次都会把她惹毛?
他本来想,也许可以把智媛直接介绍给她;他本来想,也许可以借她一点钱急用;他本来想,也许可以介绍她一份工作……
想来想去,面对的只是一张空椅子。他甩甩头。算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离开也好。
有了结论,他从座椅上站起来,直往地下室的餐厅走去,准备把自己撑饱一点以补偿这一整个上午的精神损耗。
第2章(1)
第二次看见那对母女的时候,不是在诊间,而是在医院的餐厅。
是回诊吧?他猜。
由于上次只是代班,所以他替小女孩所预约的门诊,理所当然的也是挂在原属的郭医生底下,而不是他。
她没认出他来。
可能是因为他没穿着白袍;可能是根本不记得他的脸;也可能是她忘了戴隐形眼镜?
总之,他很平安无事地端着餐盘,在她后面那一桌坐了下来--而且还是大大方方地从她眼前经过。
是故意的吗?视而不见。
他低笑,也不是不可能,以她先前的辛辣作风。
“妈咪,”小女孩突然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苏淇旻。“你为什么不吃饭?”
听闻这问话,傅崇恩进食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
“乖,你吃就好,妈咪不饿。”她模了模小女孩的头发,微笑。
他看见了她侧面的笑颜。
原来,她其实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暗崇恩扒了一口白饭,配了一口青菜。所以说,她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夜叉。
“可是妈咪的肚子一直叫,好吵。”
噗。
这回他噗在心里。
小女孩天真的一句话害得傅崇恩差点儿又笑场。他卯起来扒了好几口饭,硬是把笑声给吞回去。
“啰唆,你吃你的啦。”
“哦……”小女孩无辜被骂,只好低头继续闷闷地吃着那碗汤面。
突然,有人的行动电话响了。
是苏淇旻的手机。傅崇恩见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显示,似乎显得有些犹豫的样子。
最后,她还是接了起来。
“喂?房东太太。”
原来是房东,傅崇恩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附餐送的红茶,然后继续看戏。
“是,是,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对我已经很通融了,可是我真的--”苏淇旻低下头,双肩垂落,静静聆听着彼端的抱怨。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真的很对不起,拜托你再让我延期一个月好吗?看在我女儿还小的份上……”
看着她的背影,傅崇恩忍不住暗忖:这一双瘦弱的肩膀到底已经扛了多少担子在上面?
先前看过了苏沛忻的出生资料,他知道苏淇旻今年才二十三岁。同年纪的女孩子,要嘛玩得正疯,要嘛拚死拚活想要考上研究所,再不然就是忙着找寻第一份工作。而她呢?她在烦恼这个月的房租、烦恼女儿的下一餐。
突然,苏淇旻从位子上站起,这动作打断了傅崇恩的思绪。
“沛忻,你在这里吃饭,不要乱跑,妈妈去旁边讲电话。知道吗?”她在小女孩身旁细语。
“好。”小女孩很乖,没有异议。
是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感受到压力吗?傅崇恩看着她走到右前方的一处空位,背对着女儿,继续和电话彼端的对象协调。
看着她,再看了看前座的小女孩,不知怎么的,傅崇恩突然有些不舍。
他其实不是很了解这种心情--他出生在一个环境优渥的家庭,妈妈是出名的营养师,专门帮一些名流贵妇减肥、养生;爸爸则是医院的院长,所以他向来都不了解生活的辛苦。
再者,他还没有孩子,所以他也不懂这种“有个负担挂在身上”的感受。
他只是单纯觉得不舍,不舍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明明肚子饿得咕噜叫,却还得在女儿面前逞强装饱;明明蜡烛已经两头烧,在孩子面前还是得心平气和地讲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