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了吃女乃之力朝三泽冲撞过去,三泽不备,整个人被顶开来,倒退了好几步。
雪关紧扶住丽子,她虽是娇弱少女,但此刻为维护她的丽姨,完全忘了害怕,指着三泽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丽姨住院时,你送那些康乃馨去刺激她,现在又对她无礼——”
要不是被雪关扶持着,丽子那颤抖的身子就要倒下去,她脸上泪痕斑斑,含惊带怒地望着三泽。“那些花……是你……为什么?”
倾靠在木栏杆上,三泽仰天大笑,笑得喘吁吁的。他唇破血流,是方才丽子咬他一口,血淌落苍灰和服,他也不管,只看住了她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送那些花是要点醒你,你是孩子的母亲,你应该回到这个家,我要一家团圆——”
“这不是你有资格说的话,三泽!”竹帘之后,蓦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叱道。
铁舟掀开竹帘子跨进来,头发微乱,脸孔布着胡髭和阴影,可是神态凛然他先是看了雪关一眼,眼底掠过一抹柔色,然后瞄瞄丽子,确定她没事,一转向三泽,目光立刻变得冷峻。
“警方已经找到阿木和六次郎,两个都供称是你指使的。”
铁舟一下午都在警局做笔录,警方动作很快,组队赶上爆炸的山头,同时派员在三泽大宅周边搜索。那两个家伙是在半山狼狈不堪地被逮到,都受了伤,把什么都供出来了。
见到铁舟,三泽更加激狂,扭曲了一张脸,捏住两只拳头叫嚷,“我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要让不该待在这里的人离开,这屋子不幸在有了这些非分的人,你就是一个!
今天早上我不该救下你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没了胆子,我该让你死、让你死——”
被接连揭开了秘密,这男人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他爆发积压了多年,已成怨毒的情绪,人失控了,拿他那粗大倾斜的肩膀向铁舟撞过来,由于动作不够灵活,铁舟一闪,让他扑了空,重重地摔到木地板上。
三泽匍匐在地板上喘气,他是个无法抬头挺胸的人,委地时就更无从抬头挺胸了,但他扬起一双充满妒恨的眼睛看着铁舟。
“你才是没资格的人,三泽大宅不是你的,三泽大宅是我的,那孩子也是我的——”
铁舟猛掉头朝竹帘子外面喊,“后藤警官,你可以过来把他带走了。”
一名便衣、两名警员出现在回廊。三泽被架走时,依旧连声嘶喊,“你听见没有?
小悠是我的亲骨肉,小悠是我的亲骨肉——”
他骇人的话在整座宅院里回响,然后逐渐远去了、消失了,周遭再度安静下来。
露台留着三个人,静,太静了,雪关甚至能听见自己浅促的呼吸声。
丽子骤然挣月兑雪关的扶持,向前走了两步。接下来的场面是雪关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的——阴凉的露台上,丽子站一方,铁舟站一方,两人对望,两人脸上都像挂了能剧的面具,不是没有表情,而是一种死死的、没有灵魂的表情,令人见了有说不出来的骇异。
雪关张口想呼唤,但不知要唤哪一个,下唇抖索着,眼泪就快迸出来了。她受不了他们这样子,她情愿看见他们愤怒、痛楚、大发雷霆,或是丽姨像刚才那样的流泪哭泣。
然而,丽姨没有流眼泪,她平静柔和得……使人发冷。她轻声道:“他说的是真的。”
铁舟似乎震了一震,只是太轻微了,看不出来。“我早就怀疑了。”
“但是,你不在乎——”丽子的嗓子有点颤跳,转成质疑问:“你真的不在乎?”
“打从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任何事值得在乎的时候,我就不在乎了。”
“这就是你残酷的地方。”
“残酷让我活下来。”
雪关傻站在那儿,听着他们交换着她不懂,或者不愿懂的话语。露台上像在扮演一出戏,披露了令人寒惊的真相。
这时,一名警员忽地又转回来,在迥廊那一头喊,“铁先生,后藤警官请你跟我们再跑一趟警局!”
这边铁舟点点头,起步要走,雪关跑上去叫声“铁先生”,咽噎、无措,眼中涌出忧伤的泪光。
望着她,铁舟脸上那面具似的僵硬线条稍稍放松下来,他多年来坚冷紧闭的心,现在似乎只有这女孩能送入一丝暖风。伸手抚一下她的面颊,“等我回来。”他道,转过身去。
“铁舟——”丽子突然在后方叫住他,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我?”
他回头看她,眸光生疏而悲凉。
“从我开始不在乎那时候。”说罢,他掉头而去。
丽子全身起了一阵轻微的抽搐,然后慢慢顺着枯瘦的木栏杆伏倒下来,雪关赶快移到她身边,她的脸埋在徘红花纹和服的袖子间,久久俯伏不动,在冷冷的露台上像一朵晚春凋零了的樱花,那身姿看起来里异常地凄艳。
雪关终于潸然滴下泪来,为两个她爱的人而心碎。“丽姨,这一切,究竟怎么一回事……”她摇着她悄声问。
丽子蠕蠕抬起头。“你想知道怎么一回事?”盯着雪关,眼中闪出一种奇异的冷光,忽然捉住了她的手道:“是的,也该让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雪关心头一阵发寒,丽姨那脸,白若清腊,空空洞洞的,不但没有灵魂、表情,也没有了生命。
第八章
铁舟在傍晚离开警局,回到三泽大宅。
玄关的白格门扇边挨着一条影子,颤幽幽地,咬着牙筋对他道:“三泽说得对,你才是没资格的人,你从头到尾的不属于这里——”
铁悠拄着拐杖,手里握一把刀。铁舟闭了闭眼——真是幸运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他!
显然铁悠也听见了下午三泽春梅喊得震天价响的那些话,这男孩子瞠着一对红眼睛,也不知是震惊、是忿恨、是鄙夷,还是什么,直瞪瞪地看铁舟——这个十八年来扮演着他父亲的角色,实际却与他毫无血缘的男子,过去他们如同陌生人,如今他们被证明了是不折不扣的假父子,整个事实对铁悠的冲击,彷佛比铁舟来得更剧烈。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当白痴,瞒我这么久?”
“相信我吧!被当白痴的绝对不只你一个。”铁舟很平静,几近于麻痹。怀疑和痛苦,他尝得太多、也太久了,他最后终于对这两种滋味失去了味觉也许他对丽子所说的“不在乎”,就是从这里开端的。
铁悠由于没有铁舟的那种痛苦,就只有拿偏激和怨气来面对事实。“你是个冒牌货,对我一直假惺惺,明知道你我之间没有关系……”
会是这个原因吗?铁舟凝娣眼前这哆嗦、怀恨的年轻人,思想着——会是他内心清楚地知道他和这孩子没有关系,他对他才会始终少了那一份父子情分,他和他之间才会始终那样的隔阂—无法亲近?
沉吟着,铁舟摇起头来。“这么说不公平,小悠,我从来不曾对你虚假过,因为我从来不曾——”他坦承了,“把你当成我的儿子。”
闻言,铁悠的脸孔蓦地变白,像受到莫大的侮辱,叫声“混帐”,踉跄地朝铁舟挥刀过来。
铁舟一把便扣住他持刀的手。“别自不量力!”他喝道:“你这样子对付我,又有什么意义?”
他一放手,铁悠一条伤腿支不住,倒靠在格子门扇上簌簌颤着,突然一古脑儿喊道:“你不把我当儿子、不把我当一回事!从我小时候你就忽视我,对我不闻不问,不管我花多少心思和力气想博得你一点点的注意,千方百计的找机会想和你相处,你却从来都没有发现到我,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我!你够自私了,只顾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完全排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