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他梦里见过的她!
年轻明艳的脸蛋,深镂着姣好的眉眼,一管娇瘦的鼻,还有底下那张秀气的嘴儿,红泽微微,他吻过的,现在光一想到,心头又要酥掉……连她一脸的肌肤,也都是白女敕女敕的吹弹得破!
曲曲公主已经够美了,她……她比那曲曲公主还要美艳三分!
她竟是一路易容,拿一副黄脸八字眉骗过他!他中三星指昏迷之际,她一定是暂时卸了妆,被他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事后又抵赖不承认。难怪曲曲要说她实际不是那样子的,想来,曲曲早见过她的真面目,晓得她易了容,还两度拿这个取笑她……可孤想得神魂颠倒,忽忽听见仙呜问他话,“她那抚养她长大的爹,窦谦呢?”
他回过头,犹豫里叹一口气,晓得说了又要使仙鸣伤心,他极不忍,又瞒不了她,只得把玄武门事变前后盘出来,才道了一半,仙鸣已经又哭倒下来。
突然她人一振起,搂过水里的女儿,迫切道:“梅重已经复原,走,我随你回那十年之后,去见摩勒儿,一刻再不要拖,我们马上就走!”
半晌可孤望着她,心里感到异常哀怜,“夫人,你不能跟我们回去,摩勒儿交代过,一草一木,哪怕是人,带了回去,都会”他不能不毁了她的希望,“都会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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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勒儿早有准备,然而那股庞大轰烈的反弹,仍旧把他震得跟踪往后退,倒走十几步,两旁凡来扶他的从人,一个个都给撞倒,好容易他才站定,头一抬前方灰飞烟起,茫茫里浮山三条人影,隐约可见魏呵孤抱着梅童,显然化石术已解,她已复原!摩勒儿心头大喜,然而一口气还没稳定,马上又打雷似地暴跳起来,破口便骂。
这浑小于,明明叮咛他一草一木都不能带回来,他偏又弄来一个人,到底是……头一个解了锦带,淡红影子悠悠摇摇,一步颤着一步走了来,忽然哽咽一喊:“大师兄,你总算让我找到了……”
摩勒儿从骨子里打起寒战,双眼立刻模糊,拼命摇着头不,不可能,不会是她!不会是她!
然而,韦仙鸣已经颤袅袅来到他前方,美丽惨淡,满脸热泪直滚下来。
从那小绿身子里发出一声狂叫,摩勒儿翻身便跑,仙鸣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小孩子的身躯,死不放手,使得摩勒儿疯狂地挣扎嘶吼:“不,不,我不能见你,我如今这个样子”
“我都知道,一切可孤都对我说了,我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只要再见到你,只要这一面,我就算死了也甘心!”仙呜哭着喊,和摩勒儿挣在一起。
摩勒儿吼着、叫着,却一点通天的本领都施展不了,然后他一瘫,返身抱了仙呜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错怪了你、冤枉了你,那孩儿是我的,只怪我当时拧脾气,负了气使去,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寻我?这十几年我绝了望的练功,不管它是会畸身或变形,只想藉此忘却你、忘却痛苦,如今我成了这种样子,怎么好再见你?我、我没这个脸……”
他一声声、一句句的哭诉,这样悲怆的一番话,由一口孩子清细的嗓音,肝肠寸断的说出来,让人听人耳感到特别的凄惨,特别的酸楚,在场众人都露出不忍卒听的神情,像自己心头给割着似的,更有侍女掩面跟着哭了……这时候,蓦然仙呜起了变化,黑发一丝丝泛白,青春的脸蛋逐渐松褪,皱纹一条条列上去,连窈窕的身段也佝偻了,转眼之间,她从朱颜绿鬓的一个美人儿,变成了老态龙钟的白发妇人!
众人眼见这离奇的一幕,纷纷惊叫起来,摩勒儿更是骇绝,摇着仙呜的肩膀,泪如雨“仙呜、仙呜,你难道不知跟着移空大法而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力量只够护持可孤和梅童,不足以再护第三人,你怎么这么傻,这么不顾一切?”他迁怒到可孤身上,扭头冲着他叫:“都是这小子!我、我交代过他”
“不,不要怪他,”仙呜拉住摩勒儿。“是我通他的,他劝过我、警告过我,但我已经没什么好损失的了,我有病在身上,也许没多少日子了,知道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为了见你,我不怕什么……”
摩勒儿抱着她大哭,“仙呜,你……你还是太傻!”
然而,那已爱成老妇的仙呜,微微一笑,笑裹无一丝怨尤,无一丝悔恨,她一份宁静祥和的神情,只能以美丽来形容。
“我这一生,最美的年岁里,皆经有你,当青春去了,老迈之际,还能再见到你,我就是死,亦是死在你的怀里,合目的那一刻,是你的影子随那临终的记忆,伴着我去,我已是心满意足,再没有遗恨了。”
她轻抚他的腮边,声音是苍迈的,和和缓缓诉说着最后的情意,宇字打人人心,使闻者都泪湿了满襟。
一旁,可孤低头望了望尚未醒来的梅童,他的两眼和心头百端的酸痛,不自禁把梅童紧拥在胸口,仿佛害怕下一刻便要失去她。
唉,他终究是会失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可孤涧下了两行泪。
摩勒儿突地跳起来,紧拉着仙呜的手,喊道:“不,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老,我要带你上天山去寻奇药,想尽世间一切方法救你回来,如果救你不回,我也会和你作伴一起去走黄泉路!”
此时梅童已略有些意识,颤着睁开眼睫,可孤用脸贴了贴她温润的面颊,哑声告诉她:“梅童,你爹娘在此……”
她半昏半醒,迷惘地唤:“爹……娘……?”
仙鸣缓缓回身走来,捧着女儿的脸,流泪道:“娘对不起你,从没有好好照顾过你,若有来生,让娘再和你结一回母女缘,偿还这辈子对你的亏欠。”
“魏可孤,”摩勒儿一声厉喊,走来对他命令,“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要将她安顿好!待我救回她母亲,千里万里也会赶来与她团聚,若是我们一去不回,往后每年的这一天,便向天遥祭吧我和她母亲是永世的在一起了。”
他凝看女儿最后一眼,把仙鸣的手一挽,悠悠转身。这时候,曲曲心惊胆战奔过来,拉住师父的袖子,啜泣道:“师父,您要弃我们去啦?从此不顾徒儿、不顾文王?您这一去,徒儿怎么办、大伙怎么办、伊吾怎么办?还有父王呢,他一切都得靠您!师父,您、您不能去下我们走呀!”
伊吾宫人见状,也都吓得俯下地来,连连磕头,哭的哭、求的求,都嚷着国师怜悯他们,不要走。
深深一叹,摩勒兄回首望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眼底透出两点哀矜之色。
“一缘起,必有一缘灭,我与伊吾的机缘合谈到此,我势将走,你们不必哭泣,总还有后缘。”说着,他卸下锦带绿袍,交还曲曲,并朝伊吾方向拜了三拜,向君主辞别,重挽了仙鸣走。
曲曲蹒跚追两步,朝师父的背影喊:“师父,伊吾和唐这一战又该如何?”
摩勒儿那细长的声音,遥遥传了来,“中土已出现真命天子,唐之气势如虹,未来四宇都将在天子脚下,伊吾……伊吾也将同沾雨露……﹂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漠黄的暮色里,荡然两条影子,清瘦的小孩扶着发苍苍的老妇,两人竟是一对恋人!如此光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诡异,让人打心底发凉,却又深深感到悲伤,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