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而出现更坚决的态度。“谢谢你邀我,不过——我有些自己的事必须好好想一想。”
??自己的事?这时候李隆基十分疑心了,她说自己的事,是哪方面的?难道她心裏还留著阴影?她的感情还寄托在别人——那个虚无的李斯待身上?他这段时日呕心沥血的努力,还没能把她的心收回来?
??李隆基突然觉得整个胸腔有千斤重,一股极度、极度的失望,用任何语言部不能够形容。
??娓娓别有一种心情,他不知道。他定后,娓娓躲回自己的房间,独自咀嚼那份心情。
??她对李隆基的感觉越来越不一样了,他明显不是当初她坏印象裏的那种人——那时把人家想得那么坏,现在她自己都感到赧然。
??前后短短二个月的时间,她仿佛突然成熟不少,李隆基让她月兑去一层天真的外衣,李斯特又让她月兑去一层——对於李斯特,她现在分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是情绪转移到李隆基身上,她却觉得害怕了。
??如果说她还没有把一切想清楚,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她不能再以天真的感情,迷迷糊糊去爱一个人了,如果要爱,她必须爱得肯定,爱得确切,也爱得成熟。
??666
??一个星期后,李隆基人在红石的工地视察,忽然听见鹰架上的工人大吹口啃——八成又有饭店女侍绕到工地来了。
??他兀自查看一处坑口,听工人高喊:“小姐,小姐好漂亮,请你,请你看电影!”感到好笑。不久,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柔柔响起,“李隆基……”
??那声音让他倏然回头——一条倩影盈盈立在前方,头戴浅蓝编织草帽,著同样浅蓝的绉纱衣裳,蓝与蓝之间是那张他没有一刻不念著、想著、心裏疼著的秀丽脸蛋。
??“娓娓!”他又惊又喜地喊,一箭步上前,张开双臂便把她圈入怀裏,忘我地拥抱。
??四周工人大起鼓噪,然而他不能放开她,不能控制他的快乐,不能说明他是怎样地爱著她。
??“李隆基,”娓娓从他颈间传出微徽的喘息。“我的帽子掉了。”
??“待会我帮你捡。”
??“人家都在看……”
??“让他们看。”他吻她的头发、她的刘海、她的眉毛。娓娓羞得很,东闪西躲,一张脸直往他怀裏钻,最后他把她的脸蛋捧起来,看著她,眼底全是笑意。
??“希望你不是带了一个军团的小朋友到这裏来远足的。”
??“我还没回幼稚园呢。”
??“为什么没有?上星期你说得好像恨不得立刻回去。”然后就此不理我,不见我,不和我说话——和我一起看晚霞,和我厮守到天长地久。
??娓娓仰视他:心裏幽幽地答——因为我想看到你,听你说话,因为不知为什么,这一整个星期,我不断地想到你,思念你。我不能不来到你的身边。
??不过她脸微红地说:“都是三姊啦,她硬把我推出门——家裏最近吵闹得很,那个仇警官三天两头上门,和三姊扯得不可开交。”
??“仇警官和娉娉?”李隆基扬眉道。这可有意思了,他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也许有空他会问仔细,但是现在他要先安顿好娓娓。
??娓娓说是家裏的司机专程送她来的,李隆基拾起她的帽子,亲自为她提行李,手按在她背心上说:“来吧,四小姐,我安排一个好房间给你——然后请司机先生吃顿大餐。”
??李隆基是个一流的主人,把人款待得欢欢喜喜。隔天,顾虑到娓娓旅途劳累,故而只安排她参观饭店本身及周边景观。
??红石是座古色古香的宏大建筑,他们走在花园的青石砌道,镂著“万”(注:佛教万字)字的红墙边,栀子花正盛开。这些花木都已经非常古老了,李隆基告诉娓娓,曾有人建议他砍掉这些花木,改植较时髦亮眼的花草。“但是我情愿留下它们,年年欣赏它们的花姿,嗅它们的香气。”他说。
??而今古典气息已成了红石的特色。
??他的话非常打动娓娓,她不知不觉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陪她玩了两天。第三天,工地有些状况,娓娓答应会自己享受饭店种种休闲设施,李隆基遂安心去了工地。
??到了下午,李隆基还未回来,娓娓忽然很惦念他,踌躇了一会儿,按捺不住便自行走到工地去。刚下过大雨,工地十分泥泞,娓娓立在木板道上张望,终於,看到李隆基。
??他从地下坑道爬出来,头上一顶黄色工程帽歪著,脸上、身上搞得脏兮兮,不是油污,就是泥巴——娓娓从来只见他光鲜倜傥的一面,没有看过他如此狼狈。
??可是他的神情是坚毅而快乐的,是解决了问题,完成了工作之后的那种满足。他拍著工作夥伴的肩膀,不知谁说了一句话,他豪迈地大笑起来,有人传饮料过来,他先让给别人。最后,他在露了脸的阳光下,与众人仰头痛饮,脸上依稀闪著汗光。
??眼前娓娓所目睹的这个人,不是浮浪子弟,不是公子,这个人辛勤、努力、不畏艰苦,她突然能够肯定一点——纵使他无财无势,褪去光鲜的外表,他依然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娓娓受到极大的震撼,悄悄转回到饭店房间,倚著窗台陷入沉思。
??没有人知道,来中部之前,她又去了一赵海边小屋,去寻找李斯特的蛛丝马迹——到现在她仍旧不能相信,他就这样不别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小屋还是空的,一如使她心碎的那个黄昏,有的只是一层幽忽的灰尘,诗人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对於李斯特的出现,存在,以迄於消失,娓娓存有许多许多疑问和不解,可是当她伫立在空旷的屋裏,内心所感不是伤心和气愤,而是一股极深、极深的悲哀。
??李斯特,这个与她自小到大所憧憬、所幻想的梦中情人完全如一的男子,竞如此虚幻不真,他的人,他的小屋,他的诗,就像她所作的那个二十多年的爱情梦,空洞而不实在。他跨入她纯情的爱情梦裏,他定了,把她那个梦也一起带走,只留下一股悲哀。
??娓娓带著悲哀离开小屋,然而这天夜裏,她还是又作了梦,梦见的却不是李靳待含糊的影子——而是一张清楚有力的笑脸,一个即使在梦裏也那么打动人心的男人。
??李隆基。
??隔天,娓娓便决定到中部。
??她对李隆基有一种混淆不清的感觉,从一开始,从在滨海公路与他撞车,到现在始终存在。对他表面的抗拒底下,有著更深一层的意义在那儿——她要去找出那是什么。
??两天后,娓娓终於明白了。
??李隆基带著她游老街。她注意到他这阵子晒黑了点,人也比较清瘦,但是精神十分飞扬畅快。她想不透,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
??他们走到一条静幽的红色石巷,青绿的杨柳树从人家的围墙垂下来,抬头可见墙裏阁楼的雕花窗。
??“这个巷子叫『情人巷』。”他告诉她。
??“何以有这名字?”
??他微笑。“等一下你就知道。”
??他牵她走。石巷裏愈来愈窄僻,渐不能行,娓娓想退到他后头,他却把她拉著,到最后两人只能背贴著红砖墙,横著移步。娓娓忍不住笑,当到了巷子那最窄处,她却收住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