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是些什么药?”灵龙想先搞清楚。
“一些毛地黄的制剂和抗凝血药……我一次只能拿到这么多,医院的药物有管制的。”
“曼儿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毛病?”
“瓣膜性心脏病,她十岁动过一次手术,这几年的情况一直很好的,这回突然心脏衰竭……”
灵龙不能不感到自责,一切都要怪他——曼儿身子娇弱,他不是没有觉察到,想想他是怎么对待人家的?他自私又粗鲁,只顾着自己,昨天晚上又……又……灵龙没有如此汗颜过,然而昨天晚上曼儿带给他的那种幸福感,依旧浓烈的盘桓在心上。
朵丽丝窸窸窣窣地又从袋里拿出东西。“我给你们带了些饮水和干面包来,还有几个刚出笼的菠菜包子……”
灵龙一把抄过去,转身匆匆进曼儿的房间去了。朵丽丝被丢在那儿咬牙切齿——这个人什么都变了,就是良心没变!他对她就一点感激也没有吗!
她对房间喊:“你可要把她看顾好了,薛灵龙,她要是再出状况……你只能带她到公安局挂急诊了!”
她带一股香气踱到房门口张了张,曼儿忽然变得不安,发出梦魇般的申吟,朵丽丝越发觉得没趣,忿忿然走了。
这晚曼儿朦朦胧胧对灵龙说:“那香水味……那女人……对你不好。”
他轻抚她的眉心,但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虽然被气走,隔天朵丽丝还是又来了。灵龙要了解外面的情势,她摇头道:
“你们不能回去,公安派了人在你们家门外站岗。”
灵龙一双眉锁得紧紧的。“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追曼儿?她犯着了什么?”
朵丽丝耸肩。“谁也别想从我表姊夫口中套出什么消息——他是那种啃鸡腿也有办法不吐骨头的人。”
她把一包药递给他——她永远只给一包药,她带来的食物只够他们支持一天,这种拿捏得刚刚好的协助,近乎是控制,然而灵龙身无分文,又无法返家,跟前也只能依赖朵丽丝,即使是受她控制。
后来他终于向她表示谢意,她抱着臂膀斜瞟着他,身上一件黑色毛衣,领口底下露出鲜红的蕾丝,像偷偷在探头的。
他们单独在幽暗的客厅,因为怕开灯招人注意,只在角落点一支腊烛。灵龙靠门口站着,像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他的大衬衫一路敞开来,隐约可见俊挺的胸膛,裤头垂垂的落在腰际,朵丽丝的目光掉在那半个肚脐眼上……她不自觉的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
刘子齐回上海后什么都不愿说,但毕竟流出了一些传言,朵丽丝听说灵龙遭到横祸,躺在薛宅,成了半生不死的人,消息很笼统,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横祸,只是对她来说那还不够——只要灵龙还活着。所以她潜进薛宅,做好打算……
“妳为什么恨我,朵丽丝?”
灵龙突然开腔问,把朵丽丝吓了一跳,勾起眼来睨他。那晚她见他躺在蓝丝绒里,立刻燃起满腔恨火,她晓得那就是她泄恨报仇的机会,她只是不晓得他竟……他竟……
“你为什么觉得我恨你?”朵丽丝问。
“女人对一个男人有恶感,很难隐藏得住。”
朵丽丝慢慢摇向灵龙,斜着头看他。“那如果女人对这个男人有好感呢?”她用一根尖尖的红指甲沿他的胸膛直划下去,轻轻滑过那半个肚脐眼,然后狂开五指把在他的小肮上,像只长了红脚的大白蜘蛛。
灵龙注视她。“我有什么让妳喜欢的理由?”
“你是个男人。”
朵丽丝从喉咙的深处发音,她用双手把灵龙的上衣推开,让它往他的肩头落下去,她张开了十指贴在他肌理均匀的胸膛,娇媚地抚揉着,然后慢慢滑到他的背部,弓起手指像豹爪子,用尖尖的指甲一路刮下来,到他的腰部,忽然束住他,踮起脚来吻他。
她的嘴吸着他,舌尖凶猛地探入他口中——那不是热情,是饥渴,是无数的空虚、渴望和失望所纠结成的,她会在吞下他的当时,也吞下她自己。
她申吟着,把他压在百叶窗上吻着、抓着,像在厮杀,拚着命要把自己和他打在一起,灵龙发出低沉的申吟时,她更加亢奋了,现在就算她变成一个吸血鬼她也不在乎。
她没有变成吸血鬼,她变成气喘病人,喘得五公里外都听得见,而且她的嘴距离灵龙也像是有五公里那么遥远……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推开的?他也在喘,两人的胸部依然相互挤压着,她的黑毛衣半褪下来了,单单一件红色蕾丝上装,镂空的,清楚可见那里面空无一物的上半身,充满肉的哆嗦和蠢动。
“朵丽丝,”灵龙以极低极低的嗓声道:“这不是我会和妳玩的游戏。”
她立刻就看出他的拒绝不只是言语上的,且是心灵上的,她发红的脸扭曲了,感到极端的羞辱和愤恨。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有什么不好?难道……”她浑身乱颤道,伸手一指,“难道我比不上里头那个要死不活的小女孩?”
灵龙把朵丽丝的毛衣拉上来,然后轻轻把人推出去。“妳和她不是能够这样子比较的,”他柔缓地说。“妳是女人……她是天使。”
朵丽丝的表情霎时变得丑陋恨毒——就像一个女人在发现自己没办法圣洁,索性就让自己下贱一样。她毫不掩饰恨意地看灵龙一眼,拉开眼跑走。
她没有再来,接连二天。
严重的还不是断水断粮,而是曼儿不再有控制病情的药物补给——灵龙怕她会保不住命。他抱着她柔弱的身躯,将仅存的干面包一口一口含在嘴里,湿润它之后再喂给她吃。
冥冥中,曼儿也知道事态严重,她把手轻轻按在灵龙的心口上,对他说:“不管怎么样,别让他们……伤害你,别为我……做傻事。”
她竭力地微笑,用那笑靥安慰灵龙。
灵龙握住她那只小手,他自己的手颤得不成样子,他有一种感觉,这女孩不仅把爱给了他,还把她的生命也给了他——但是全然不求回报。
他哄她睡着后,站在床边默默看着她,良久良久。然后他把在房间一角找到的一顶旧蓝布帽子戴上,帽沿压得低低的,毅然决然走出他和曼儿躲了数天的衖堂屋子。
灵龙晓得他愈是偷偷模模的,愈容易教人发现,他干脆直截了当从葛胸科医院大门走进去。柜台后方的朵丽丝一抬头就看见他——
头发全塞入帽子去了,眉目在帽沿的阴影里,只见到下半张脸,俊美却又阴鹜。他把双手插进裤袋,大步向她走来。
他胆子真不小,白天大剌剌的上门冲着她来,一名公安就站在距他不到三步的地点!
“天怪热的,我到后头换件衣服。”她对旁人说“机警地跳起来,转身从长廊去了。
灵龙不疾不徐跟在朵丽丝身后,一脚才跨出后门,他便抓住她把她摔在泥黄的墙上。
“为什么不拿药来?”灵龙低声质问。
“我有这个义务吗?”朵丽丝反唇道。
“妳这样半路收手,有人会送命的。”
她尖俏的下巴一抬。“那又怎么样?”
后巷子很窄,很静,只有对峙的两个人,但是秋天反常毒辣的太阳在头顶上尖叫。灵龙在暗暗的帽沿下打量朵丽丝……打一开始,灵龙就感受到朵丽丝对他有一层妒恨,像是一个孩子嫉妒他的同伴,因为另一个得到的赞赏和糖果永远比他多。如今她那恨意又多了另一重,更深刻,更阴晦的,那是一个女人在遭到男人拒绝后,所留下不能愈合的血红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