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他正声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分地位,叔叔。”
说罢,他把惟则放开,昂然阔步走了出去。
就连绍东奇异闪迸的那眼光,也追不上惟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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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一早,惟则便跌跌撞撞闯进套房,惟刚从一夜的乱梦中醒来,听说约露离了家他
去,他惊坐而起。
“她到哪儿去了?她昨晚没有回家吗?”他问。
“她母亲说她很晚才回家,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据说心情很激动,要请假几天,
到外头散散心,究竟去了哪里,她母亲不肯透露。”
惟则抱头在松木休闲椅坐下来,头发前端还是油亮整齐的,发脚子却失了服顺,芒草堆
似的参差松散。他埋着头含糊咕哝了一会,猛地仰起脸来,凶狠地问道:“你咋晚对她说了
什么,她对我彦生这么大的误会,跑走了不肯见我?”
怕是被误会的人是我,你还有得凉快呢。惟刚阴沈沉地想,还是讷然摇了头。
他答说:“我没机会说话,昨晚我才弄明白,原来她一直把我当做以霏往来的对象──
难怪一开始她对我就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态度,她误会我了。”
惟刚决心不让这场误会再继续下去,他要向约露说个明白,一切只是混淆了罢。她冤枉
了他这么久,谁知竟藏着一番情意──昨夜的缠绵,不是从情字来,又是从何而来?他内心
的愧惶,揉上了苦涩,更揉进了甜蜜。一丝兴奋,一丝欣喜,战战栗栗地发芽。等约露明
白了一切,怪他或许仍免不了,但是恨意必然云消烟散,只要她不再恨他……这么久以来,
惟刚内心终于萌了希望。他却听见惟则似笑非笑叹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有这一天,”他的声嗓是粗糙的。“我这辈子对许多女人动过心,当中有几
蚌是用了真感情的──以霏就是;但要说茶饭不思、牵肠挂肚,那是从来没有的,谁知道碰
上约露,我却整个人都完了──”
惟刚面色乍变,一副奋起要与惟则理论之态,惟则却挥手制止了他。
“这女孩实在太奇妙了,她望着你笑的时候,一股子蜜意像要把人全部溶掉,她却可以
随时甩开你走掉,一转头就把你忘了,让你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惟则苦笑着摇头。“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迎合,不屈从,她总有自己的主张,
而她的主张总把我带到一个全新的方向去。”
惟则顿了顿,彷佛在回味什么,然后才又接下去说:“有一回,她不让我开车送她回
家,说她起了兴致,要走一趟路,那么姣好的女子,脚力之健!我陪她走得满头大汗,一路
听她如数家珍说着捷运线,什么桔线,棕线,起站终站,如何来又如何去──你见过几个女
人那么有方向感的?”
惟刚虽不情愿,也不由得莞尔了。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我像个没有心的人,即使和再可爱的女人在一起,也
隐隐感到空洞。但是现在我对人生开始有种踏实的感觉,只要有约露在身边,我就感到笃定,
因为我是有心的,我的心就在她身上,牢牢的在她身上。如果没有她,我的心就散了,我的
人生又成了空──我不能失去她,你懂吗?我不能没有她!”
老天,这次他是认真的,这个不断掉入爱河,不断拿新欢来换旧爱的浪子,脸上再也没
有玩笑的表情了。那双眼里的真实、忘我,迫切和急苦,惟刚看着都要心惊动魄了。他不知
是要同情或是憎恶,只能微弱地说:“没有用的,你和以霏的那一段,芥蒂太深,她不可能
罢休,她对姊姊的情感是很深的──”
惟则猝然跳向床边,冲着惟刚急急道:“我会向她解释,我会说明一切,恳求她的谅解,
从今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弥补这一切──”
“不,惟则──”
“不,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我爱她,我要她,我不在乎你和她曾有什么瓜葛,只
要你闪到一边,不要搅和,我就饶你一死──”
“该死的不见得是我。”惟刚咬牙道。
“惟刚,看着兄弟一场,我从来没有求过人,现在我求你,你让我自己去向她解释这件
事──至少答应我这一条!”他嘶喊着,绝望得扭曲了脸。
惟刚怔然望着堂兄,在他的神情里看见了自己──也是那般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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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露躲了两天,还是躲不过那重重的绝望。
她逃难似的匆遽来到东势一座小农场,这农场的主人和她家有一层亲戚关系,腾间客
房招待她的亲切是有的。她恹然地无暇欣赏乡间农林静美的风光,一颗心却被满园子凄厉不
绝的蝉嘶给噪反了。
“牠们为什么叫成这样子?”她忍不住问了。
农场主人告诉她,“这是牠们的吶喊,为了求爱,一生就这么一次求偶交配,之后结束
生命。爱和死亡,牠们都是义无反顾的。”
约露觉得像受了教训,即使一只蝉的生涯都能有这样的决烈和担当,她竟只能逃之夭夭。
拋下母亲,拋下工作,已显现出她的自私和懦弱,约露知道她不能再躲避下去。她必须回去,
回去面对──面对什么,她却只是心乱如麻。
当晚,她即搭了夜班火车回家。哦,她恨夜车,黑漆漆的车窗,见不到丝毫光景,像是
茫然的未来,令人恍惚。她把座位让给一名老婆婆,一路站着,足足摇晃了两个半小时之
后,到了台北站,已是疲乏不堪。
她昏沈沉地下车,脑子仍在颠簸,却一头撞上一片胸膛──她嗅到熟悉的古龙水味儿。
约露靠在那片芬芳的衣襟上微笑,老天,她好累!
惟则把她拥住,她听见他吁了一口气。
“妳回来了,妳总算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天天跑妳家,令堂拗不过我,把妳今天回来的车班时间告诉我。约露,妳没有告诉
我一声就离开,真是不该,妳知道我有多担心?”
惟则温柔地诘问。
约露只是轻轻摇头,叹了一下,没法子和惟则谈论这件事──她没法子和任何人谈论这
件事,包括自己在内。
“走吧,我的车在西区出口。”他揽揽她的肩说。
但是这趟车真的把约露累坏了,她双脚是肿脤的,人还是昏花的。她说:“我有点晕车,
我们先在这儿坐会儿好吗?”
惟则把她带到乳白的塑胶椅坐下来。乘客都散去了,地下月台显得荒凉。
惟则把她一只香橙色的行李袋移到椅下,然后挑起她的下颔看她。
“妳没事吧?”他问,他的眼神跳闪着,透着─股掩抑不住的紧张和急躁。
约露蓦然地瞧他一眼,两颊登时烧红。他知道!他知道她和惟刚的事。
“那天晚上我和惟刚在策轩打了一架。”惟则低言道。约露脸上的殷色未退,蓦然又泛
了青。惟则拾起她双手,抚揉她冰凉的指末梢,凝神看着她。
“我知道妳受了委屈,惟刚不该冒犯妳!”他的牙关一阵磨擦,旋又深深吸口气。“把这
一切忘了吧,不管是昨天,或是多久以前的过去,统统拋到脑后,一切从现在开始──如
丙不拋掉旧的,就不能有新的到来,懂吗?约露?
懂吗?”他问得分外急切。
“惟则……”她语带迷惘地开口。
“听我说,约露,”他截断她的话,迫切道:“我知道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不是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