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是痴痴地躲在墙角,无法相信母亲真的不要我和妹妹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恶梦,她不会这么狠心地抛弃我们。后来,我母亲又坐车外出,看到依旧缩在墙边、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我时,眉头皱得好紧好紧,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表情,她的眼底满是厌恶,还叫司机快点把车开走……”
他闭上眼,语得摧佛积压了千重冰雪般。“那一刻,我终于醒了,终于明白母亲是真的抛弃我跟妹妹了。先是父亲,再来是母亲,他们都不要我们……视如敝屣、毫不犹豫地丢弃……我们的存在只会令他们不悦,只会阻挡他们追求快乐……”
聂仲尧再度睁开眼睛时,深幽的黑眸看起来好凄凉,彷佛他的人生不曾有过任何光亮。
“后来,因为叔叔、婶婶和亲戚都明白表示无力再抚养我们,所以我们兄妹被社会局安排送入不同的收养家庭。取得两边收养父母的同意后,我们兄妹还是会在逢年过节时互寄卡片,甚至见个面。我发愤念书,告诫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我拚命苦读,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最高学府毕业,又公费保送到异国求学。回国后,进入科技公司,有了稳定的收入后,我就跟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络的妹妹说,除了她养父和养母的家外,我的家就是她永远的娘家……”
听到这里,晓蝶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柔肠寸断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为那个小男孩哭泣。
晓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哽咽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吞下多少绝望和心碎?在梦里喊过多少次爸爸和妈妈?可是,不管他如何哭喊,始终没有一双手温暖地拥抱他,没有……
“不,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温柔地拭去她不断淌下的泪。“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颤声哽咽道:“你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忍受了好长的孤独,你的心一定好痛、好无助……”
六、七岁,正是好需要父母呵护的年纪啊!同年纪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爷爷和女乃女乃的疼爱,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但他却孤伶伶地被丢弃,看尽世间冷暖,饱尝被抛弃的痛楚。
“我不痛。”他深情地凝视她。“我痛,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流泪,是我对不起你。刚听到你怀孕时,我的确是乱了方寸,幼年被抛弃的痛苦瞬间浮上我的脑海,所以我乱了,无力顾及你的感受。”
他捧起她的泪颜,黑眸漾满爱恋与决心,一字一句地道:“蝶,相信我,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这辈子我失去过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我真的无法失去你。回到我的身边,好吗?我们马上结婚!也许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好父亲,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一旁帮助我的,对不对?”
“好、好……”酸楚梗塞住她的喉头,她不断地点头,把脸紧紧贴在他脸上,滚烫的泪濡湿两人的脸颊、两人的衣襟……
晓蝶跟着仲尧回到台北,他提议要马上登记结婚,还要举行一场婚礼,让她穿着最美丽的白纱,风风光光地接受众人的祝福,正式成为他的妻子。总之,他就是不要让晓蝶觉得委屈,不要她怀着身孕却没名没分地跟着他。
晓蝶明白他的用心,可是她没有答应,因为她的心底还有一些无法厘清的情绪。
她知道在仲尧的人生规划中,并不是打算要现在结婚的,尤其,他还没有准备好要当爸爸。晓蝶很遗憾自己的孩子来得并不是很受欢迎,而她绝对不希望仲尧之所以坚持快点完婚,只是为了要给她一个名分。
名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确定——这桩婚姻是仲尧真心渴望的吗?结婚后,他会快乐吗?她可以带给他幸福吗?
所以,她推说自己有些害喜,婚礼的事不用急,过阵子他们先去法院公证结婚,等生下宝宝后,再慢慢筹备婚礼。
在聂仲尧的坚持下,她搬进他的家,原本晓蝶很想继续在洗衣店工作,因为她觉得那份工作并不辛苦。
可是,他坚持她必须要多休息,如果她真的觉得太闷了,可以去附近的社区大学选修一些有趣的才艺课。反正,他就是不放心她怀孕了还要外出工作。拗不过他,晓蝶便顺着他了。
她真的去社区大学报名上手工香皂班还有蛋糕烘焙班,烤了好吃的蛋糕还会拿去洗衣店,探望表姊跟以前的同事。
每天在家里时,她会愉快地烹煮一餐,跟葡萄和豆干一起玩耍,带它们去公园快乐地运动。
闲暇时,她便约好姊妹漪棠或安婕一起外出喝茶、看电影,黄昏时分便回家,开始准备丰盛的晚餐,迎接仲尧下班。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很悠闲,只是,晓蝶的心还是悄悄蒙上一层隐忧。
她知道仲尧并不快乐,在她的面前,他其实是强颜欢笑的。他每天都费尽心思地宠爱她,常常买小礼物给她惊喜,每一次要去妇产科或是妈妈教室时,他也会兴致勃勃地陪她一起去,两人还甜蜜地一起去买新生儿的衣物。
但她知道,他并不快乐。
他一点儿都没有忘却童年的阴影,仍常常作恶梦。
她非常清楚,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但是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就常常被恶梦纠缠。
就像此时。
他又再度陷入可怕的梦境中了。
她原本是在睡梦中的,因为听到一连串的闷吼声而被扰醒,一醒过来,她就知道枕边人又作恶梦了。
轻轻扭开床头晕黄的台灯,她心疼地望着满头大汗、表情痛苦的仲尧。
他的脸色惨白,紧闭双眼,拚命地摇头,沙哑地低吼:“不要走……爸、爸……妈,我求求你们,不要抛弃我……我是坏孩子吗?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抛弃我?求求你……爸、妈.别走……我好怕,我一个人好寂寞……”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这一阵子仲尧常常作这类恶梦,她既心疼又愧疚,很清楚他作恶梦的起因是因为她怀孕了。她的怀孕让他联想起童年一再被抛弃的阴影,他无法走出那个梦魇。
难道,她决定生下孩子是错误的?她太过自私了吗?
可是,她真的好爱好爱他,也好爱两人的爱情结晶,她无法狠心地扼杀一个纯真的小生命啊!
为什么?为何这个决定却让深爱的男人开始陷入不安?
她真的错了吗?在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之前就要他当父亲,是否真的太勉强了?
轻轻抚模他的脸,她柔声地呼唤:“仲尧,醒醒……仲尧……”
聂仲尧猛地睁开眼睛,拂去一头一脸的冷汗。“我……”
“你在作恶梦,没事了。”晓蝶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去浴室擦擦汗。”聂仲尧起身,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往浴室走去。
当他再度回到床铺时,晓蝶端了杯温水给他。“喝点水吧。”
他接过,喝了几口温水后,把杯子放到一旁,并为她关上台灯,轻搂着她躺回床上。“抱歉,我吵醒你了?”
晓蝶柔柔地亲吻他的脸颊。“没关系,我待会儿就会睡着了,而且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上班,不怕会睡眠不足。倒是你,不是一早就要赶飞机到高雄开会吗?早点睡吧。”
就着窗外的朦胧月色,聂仲尧怔怔地望着她,眼底漾满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一阵子自己常常作恶梦,她也感染到了他的不安,秀眉堆积着浓烈的忧愁,可她却选择什么都不多问,宽容地接受全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