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他断指是为了证明对汤若荷的爱情,后来纔知道他的因情断指,在汤若荷眼里不过是炫耀的资本罢了。
若依此推论,那么这孩子,莫非是……
“莫非这孩子……”是他的骨肉?!
“少爷猜得没错。”忠叔证实了他的猜测,“您看,小少爷多像小时候的您呀!”
这些年来知情不报的内疚一直折磨着忠叔,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他的眼里也蒙上了激动的泪雾。
“是啊,真像!”大手抚过小孩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种陌生的父爱自东方珏心头泛起。
“少爷,您抱抱小少爷吧!”忠叔将孩子交到他手里。
这回,他决定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做主到底了。就算少夫人会怪他泄露了秘密,他也顾不得了。
他再也受不了他们互相折磨对方了!
东方珏没半点抱孩子的经验,抱起来笨手笨脚的。
可也许是父子天性使然吧!这小孩竟不哭不闹,只眨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东方珏问。
“栎儿。”小男孩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含着圆滚滚的小指头,对他毫无戒心。
“栎儿……”东方珏感慨万千。
他真是个失职的父亲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自己的骨血……
“大老爷!”几声粗吼,一队衙役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他们本是听了大老爷被马车撞的消息,急速赶来救援的,谁想竟见到大老爷认子的一幕,当下不由傻楞。
再看看大老爷身上穿的,虽然质地极好,可那特殊的银亮颜色分明是菩提精舍的仆役制服,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大老爷真的……
身为朝廷命官,却做了商贾家的仆役,这是对朝廷颜面的大折辱呀!如果被皇帝老儿知道,那可是……
天哪!都毁了、尽毁了,谁来救救他们的好老爷?!
衙役们忍不住哀号出声。
第九章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唐李白
玳青依旧处理着众多的事务,以她一贯的精准与犀利,制定能获取最大利益的计画。
可心灵的平静已离她而去了。
理智知道赶走他是对的,可正午时,她仍忍不住怀念起那总在她耳边唠叨着“三餐要定时”的聒噪声!
这世上绝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她的日子离开了他,还能依旧过下去。
玳青如此告诉自己,但纔半天时间,她就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那是一种深入四肢百骸的冷寂,侵入时慢得几乎感觉不到,可一旦它盘踞在身体里,却能把心冰冻了。
也许,这是她习惯了仆役萦绕身边,今天他们却全不在身边的缘故吧!
她如此开解,可心灵知道,让她牵挂的并非仆役!
第一次跌倒还能说不小心,第二次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就是愚蠢了;而她在上一次跌倒时,就发誓再也不做那愚蠢之人!
他不是、也不该是她牵念之人!
玳青命令自己投入堆积如山的帐簿中,可片刻之后,她再次发现自己正对着同一页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起初她还以为是幻觉,可在看到那抱着栎儿的男性身影,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栎儿为何会和他一起?!
“把栎儿还给我!”她厉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东方珏责问。
“瞒你什么?”她的睑色更白了。
“栎儿明明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五年了,他竟从不知自己有儿子!
“你怎么……”他不该知道的呀!可看到他身后的忠叔与花婶,她明白了。
她再不是当初那爱作梦的单纯女子了,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严酷是什么,她再也不特别需要谁,只要他把她的儿子还给她就好!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昭示出铁一般的意志。
东方珏举起梁儿六指的右手,“他有东方世家的六指!”
这种族的特征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抹杀的,它也昭示了沈栎确实是东方世家子嗣的事实!
“就算有六指又怎样,他仍是我的儿子。”玳青嗤之以鼻。
“玳青,你讲点理好不好?!”东方珏激动极了。
“错了,我一直很讲理。”她则寸步不让。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纔四岁多的小栎儿。
“花婶,你带栎儿先去休息。”玳青径自吩咐。
东方珏并不想放手,可看到那害怕的眼神,他还是松手了。
“我是他的爹啊!为什么我不能拥抱自己的儿子?”他仍试图说服玳青。
“好,让我来告诉你原因!”虽然时隔五年了,可回忆仍让她痛苦,“还记得你休弃我的事吗?”
“为什么你总要抓住已经过去的事不放呢?”为什么她就不知道唯有放开过去,他们纔能找到新的幸福?
“因为它并没有过去!”终于,她的冷静全然崩溃了,“它一直影响着我,折磨着我,让我的每时每刻都活在它的阴影下!”
即使她外表风光,即使她富可敌国,可内心的折磨从没给她半天的平静!
“玳……”原来谁都没能好过些!
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崩溃得如此彻底。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任由因她而生的心痛泛滥成灾罢了。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有了你的孩子,曾回头找过你,谁想适逢你大喜之日。”那一片的喜洋洋刺痛了她的眼,他竟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呀!
“我没看见……”
“是啊!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东方公子哪会注意到您的下堂妻?”她忍不住自嘲,“是我不知趣啊!”
那时,他笑得多么幸福呀!那笑简直是一把刺向她内心的利剑,将她的心再次割得血淋淋的!
“阿爹一向纵容我,可这次他要我打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只是平静的叙述,其中的辛酸却不为人所知。
对女子来说,独自抚养孩子不但艰辛还要忍受旁人的冷眼。阿爹要她打掉孩子是出于爱女之心,而她执意要留住孩子,也是出于爱子之心。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在她得知阿爹已找大夫配好堕胎药之后,她终于逃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避风港。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因为它们无法表达出他的歉疚。
东方珏伸手握住她的,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的手,不,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很冷、很冷……”她呢喃着。
“不怕、不怕。”他将她揽在怀里,让体温温暖她冷透了的身子。
可一种全然的无助,仍攫住了她的心灵。
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深夜,风很大、夜很黑,她跋涉在泥泞的路上,身子很冷,心里还怕阿爹会追上来。
之后,就像最蹩脚的戏文里唱的那样,她丢了她的钱袋子,只剩下一枚束发的金环,和一对小小的耳铛。
她不敢回家,甚至不敢留在有沈家商号的镇子里。于是,她变卖了金环与耳铛,躲到偏远的乡下去待产。
“生栎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
在一间旧的房子,一个老得几乎派不上用场的乡下接生婆,有一刻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张冰冷、骯脏的床上。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害怕。
“玳青,别说……别再说了!”他的眼角湿润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莫槐成为莫逆之交吗?”她突然问。
他茫然的摇摇头。
“那天栎儿高烧不止,急需看大夫。可我手头早已没有钱了,于是我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家客栈……”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那夜,她又成了那不惜一切只想救回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