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讨好他,他都能轻易抹杀她的努力,而她在商场上的成功,正凸显了他的无能。
当年他血气方刚,满怀救国济邦大志,一心只想出人头地。依仗一个女人过活简直是对他尊严的一大污辱,因此,他急于逃离那足以令他窒息的一切。
于是他发了疯一样的读书,以为一朝鱼跃龙门,一切就会不同了。
是啊,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呀!当娇妻美妾全都离去,当官场的黑暗污秽全都尽尝之后,他纔发现其实幸福早就在他身边了,是他自己不知珍惜罢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双唇逸出了叹息。
“怎么,有谁怠慢东方少爷了?”玳青听到他的叹息,转过身来。
“没的事,我送来了你的晚膳。”一整天不曾见到她了,东方珏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侧脸,却发现她竟又瘦了,当下忍不住冲口而出,“下次不可以不吃午膳了。”
“你凭什么管我?”玳青的眉眼一冷。
“我……我只是关心你啊。”他辩解。
这些天总看见她为商号的事忙到深夜,看见她越来越清瘦,他只觉得心疼。
“关心?”玳青嘲弄的扬起了一边嘴角。
“是啊。”东方珏忙着将厨房精心烹调的菜肴摆放在书案上,以至忽略了她语气里的嘲讽。
“你是什么身分,也配来关心我?”她冷笑了。
必心是亲人之间、朋友之间的真诚爱护,他是伤她至深至重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
“我……”东方珏楞一下,苦涩侵入了他的心头,就如这些年的每一天一样。
是啊!他只是她的家仆而已,还曾经那样伤害过她,他又有什么资格……
欠她的,就让他慢慢还吧。
“请用膳。”他盛好一碗饭,恭谨的递到她手里。
她没有接过那只青色花纹的碗。
“让小娟来伺候我。”小娟是她的贴身婢女。
“忠叔让我伺候你的……”东方珏的声音渐趋无力。
每次面对她,他都觉得无比幸福。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就算是侍立在一边看她做事,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她竟要剥夺他唯一的幸福!
东方珏的心里难受极了。
“你莫忘了我纔是这菩提精舍的主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提醒了他: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仆役而已。
她不要他的事实,让他的心流血了,可他知道,她的心曾经更痛过。
“对不起。”他似乎看见,她的内心仍有未曾愈合的伤口在持续疼痛着。
“哈,”他不是最看不起她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吗?玳青忍不住冷笑出声,“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扮演圣人吗?你莫忘了,东方世家的人从不是什么圣人!”
当年,是她太年轻太蠢,纔会傻得相信一腔柔情能换得他的眷顾,现在再也不会了啊……
“我……”他想解释,却无话可说。
毕竟负她、伤她的从来就是他!
“如果骂我、打我会让你舒服些,就做吧。”
“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你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奴才罢了。”她淡淡的说。
对她来说,他只是过去的一个幽灵,留他在这里,只是想证明:此刻,她真的已不在乎他了。
“不相干?”他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吗?心底的绞痛让他的脸色煞白。
“还不去找小娟过来伺候,你不知道看着你这张脸我会吃不下饭吗?”玳青不留情地道。
“我……我……想伺候妳。”他压下自尊,只求能待在她身边。
“几年不见,东方少爷的奴性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呀!”她努力想控制自己,可仍是失败了。
“我只是想赎罪。”东方珏沈痛的表明。
“赎罪?”玳青尖刻的道:“把别人打入地狱里,然后再说声『不是故意的』是吗?还是东方少爷自认尊贵非凡,只要你动一动手指,我们这些低贱之人就会扑过来舌忝你的脚趾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单纯的想要赎罪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呢?东方珏的脸色更白了。
“是啊,在东方少爷眼里,除了东方世家的人,别人都是可以拿来任意践踏的泥!”她不想失去控制啊,可——有什么热热的,顺着她的面颊一直往下滑,直到跌碎在一盘醋鱼身上。
酸酸涩涩的,很像她此刻的心情。
“别哭,别哭啊。”温柔的男声安慰着她。
“哭?”怎么会?她早已忘记如何落泪啊!
“别这样,别伤害你自己啊!”她被拥在一个温暖的男性怀抱里,“你的嘴唇流血了。”
五年前,为了得到他真诚的拥抱,她能毫不犹豫的去死,可此刻,她所做的只是推开他,纵声大笑。
“玳、玳青,你怎么了?”东方珏害怕她是不是傻了。
“别怕,要疯早在五年前我就该疯了。”她仍是笑着的,眼神却犀利得让人害怕。
上苍从不允许她以疯狂来逃避一切,因此她不得不忍受锥心之痛。
她是笑着的,可那笑竟比汤若荷最凄惨的哭泣更为悲哀,他忽然意识到,她离他好远好远,他似乎要失去她了。
“玳青……”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忘了此刻他只是个卑微的仆役罢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沾了一手的泪渍。
他的手仍然修长白晰,指间因长期握笔而生成的茧仍在,却不再细女敕,且布满了伤痕,既有刀伤,也有烫伤、裂伤!
她忽然意识到,她最想要的不是报复,而是不再心伤、不再痛苦。再说,就算报复成功了又怎样,毕竟时光无法倒转,她所受的苦痛也无法消失。
再这样耗下去,只会更加深她的怨恨,离她想要的平静更远而已。
“你走吧!”
“不。”他用一个字回答。
“不?”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只想平静度日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点辛苦挣扎得来的幸福,他都要破坏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她忍不住捶打着他,尖叫。
满腔怨恨之下,她的出手很重,可他一一承受了。
“我只想补偿你而已。”他轻声辩解。
“我不要什么补偿,只要你离开!”疯狂的情绪爆发得突然,冷静得也突然,只一刻,她再次回复为冷静的商人模样。
“我已签了五年的卖身契,还预支了半年的薪水。”如此他纔能暂时安顿下他的家人。
“看得出你很需要钱。”玳青讽刺的笑了。
多么有趣呀!多少年来,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系,他离不开她的钱,却也因为她有钱而恨她。
“嗯。”这是明显的事实,对此他无话可说。
“要钱好办。”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不要再纠缠我了,这五千两银子就当是买你的放手。”
“放手?”他傻住了。
“对,你必须签下字据保证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至于你的卖身契,明天我会让忠叔还给你。”玳青十分冷静,就像她面对的只是一桩五千两银票的生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妳呢?”一口气梗在东方珏喉里,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我自会带人离开,永不踏进河阳县一步。”她从没想过会长留这河阳县。
“不,我们是定了契约的!”东方珏骇然叫道。
“契约?莫非你要我提醒你,八年前东方世家与我们沈家也是定了契约的?”玳青淡然笑道:“不过,那些没有意义的契约不要也罢。”
那时的她是多么天真呀!竟奢望建筑在金钱上的婚姻能带来幸福。
“是我负了你。”东方珏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