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在平城已经很冷了。
王府的看门人老孙头哆哆嗦嗦地缩在门洞里。这天正是正昌王妃郝连水为民排忧解难的日子,半个时辰前他才刚送走了一个告她的邻人偷她鸡的农妇。
老孙头跺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同屋的任二他们已经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只有他还在这里喝他娘的西北风。
他有心偷懒,却又不敢,生怕那个精灵古怪的王妃会出些什么馊点子来整他,就像那次整任二他们一样。这些花样单是想象就够他后颈生寒的,于是再也不敢生惫懒之心了。幸好一会就到酉时了,老孙头搓搓冻僵了的手,准备去关两扇沉重的大门。不料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突然扑到在他面前。
懊不会死了吧?老孙头吓了一跳,正急着,那女人又慢慢跪坐起来。
“请问,正昌王妃在府里吗?”女人有气没力地问。
听声音倒还好听,老孙头走近了几步:眉目倒也清秀,穿得也还不差,看样子不像是农妇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姬妾。“回家去吧,王妃已经不见客了。”
“请代为通报,就说——”
老孙头不耐烦了,“明日请赶早。”
女人并不放弃,“就说……就说待罪秀女鲁冰玉自动到案。”
“秀女鲁冰玉……”这下老孙头来精神了。
这四个多月来京城为了秀女鲁冰玉在逃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失踪的鲁冰玉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秀女鲁冰玉?”郝连水乍闻这个消息也不由怔了怔,然后急急地出去。“王妃……”听到足音,姬冰玉勉强抬起昏沉沉的头。
“是你?”郝连水不顾她华美的长裙会沾上泥巴,蹲下去让她靠在她的怀里,“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我本来叫做姬冰玉的。”姬冰玉凄然一笑。
“我知道。”郝连水怜惜地理着她的乱发。
“王妃,要老仆帮忙将她抬进去吗?”老孙头想这下他可在任二他们那里露脸了。“让王爷过来,把御医也找来。”郝连水拂开她濡湿的长发,这才发现她不光又湿又倦,而且额上居然还有伤口!
不多时,正昌王拓跋雷匆匆赶来了,“她是谁?”
听到这打雷一般的声音,姬冰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吓着我们的客人啦,”郝连水娇嗔,“抱冰玉进去。”
拓跋雷忍不住嘀咕:“她该送到大牢里去!”
“闭嘴!”郝连水吼他。
出乎姬冰玉的意料,外表粗暴的正昌王这次居然畏妻如虎!
“我又要做爹了。”正昌王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宣布。
“不识羞的家伙!”郝连水笑骂。
“恭喜你们。”从他们的打打闹闹里姬冰玉看到了浓浓的情意,她笑着说,心里却在为自己悲哀。
送走了御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郝连水忍不住奇怪: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看她的衣着相当华贵,在本朝只有贵族才能置这样的衣饰,却何以她会弄得这样狼狈?若是遭了不幸,何以她臂上的守宫砂未退?若是没事,何以她又是伤痕累累?现在她已喝了药沉沉睡去,可眉心却仍是皱的。
郝连水轻轻地将她露在被外的手掖进丝被里,比之初见她时她瘦许多也憔悴多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郝连水就认定了:姬冰玉与那个英俊又霸道的拓跋扈有戏。虽然她必须立她为贞洁秀女,可她有理由相信虽然贞洁秀女的身份特殊,但以拓跋扈的个性,一旦认定断不会为任何理由停止他掠夺的脚步。而在郝连水心目中也惟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姬冰玉。只是郝连水想不到是拓跋扈还未见上她一面,姬冰玉居然就失踪了。
姬冰玉的在逃,比之拓跋扈的暴跳如雷,她老公的如雷暴跳,只有她是真正为这个叫姬冰玉的女子庆幸。可是为什么在事隔多月她还要来自投罗网呢?
“我将尽力弥补你。”郝连水为自己带给她的磨难而自责。
这时大厅那里传来了骚动,中间夹杂着她老公的大嗓门。
什么事让她这个老公又大叫大嚷了?郝连水的眉头轻皱。
姬冰玉也被惊醒了,正睁着一双不安的明眸看着她。
“别怕,我这就去看看。”郝连水安慰地轻拍她的手。
“王妃我的爹娘……”姬冰玉抓住郝连水的衣袖,两粒大大的泪珠从眼角落了下来,“他们是无辜的……”
“放心,”郝连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力的。”
正昌王府在望时,拓跋扈的双唇抿成了一线,而他的眼里写着坚决:姬玉,不,现在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名叫姬冰玉了,不论她是谁,他都不会放过她!询问了看门人后,他一直绷紧的脸终于露出了自她离开后的第一抹笑:这回看你还往哪里逃?!
拓跋扈叱马入府,毫不在意引起了一片喧哗。
听到外面的喧嚣声,拓跋雷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早在两个月前当太医查出了他的水儿有孕,他就紧张得不得了,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惊扰了他的妻儿。此刻见拓跋扈居然在王府里跑马,更是怒发冲冠。
“拓跋扈!”他挺身阻止,他可不许拓跋扈在正昌王府跋扈!
“王妃呢?”拓跋扈跳下马来。
“你小子找我的水儿干什么?”听到他一向视作情敌的拓跋扈居然一见面就向他要老婆,拓跋雷立时打翻了醋坛子。
“她在里面吗?”拓跋扈注意到地上都是来不及清扫的水渍与污迹,立刻大步向里间走去。“那是内室!”拓跋雷上前拦住他。
“我一定要见她!”拓跋扈的眼神狂野。
“你小子岂有此理!”拓跋雷以为“她”就是郝连水了,当下妒火中烧。立时当胸一拳,不料被身手敏捷的拓跋扈闪开了。
“你们在吵些什么?”郝连水终于自内室赶出来,阻止上演的这出闹剧。拓跋雷赶紧迎上去,殷勤地扶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妻子在椅上舒服地坐了。“她在里面?”拓跋扈习惯以肯定的陈述来表示疑问。
拓跋扈一直是北魏最公正的王,执法决不容情。郝连水知道以他的准则,姬冰玉落到他的手里绝无生路。可在开口否认的那一瞬,她触到了拓跋扈炽热的双眸——那是为情所困的眼神!“她才刚睡着。”郝连水知道这双一度冷酷的双眸再也回复不了它曾有的冷漠。闻言拓跋扈本来冲向内室的脚步变轻了,然后他看见:她仍然憔悴,以至于双唇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拓跋扈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可这时她张开了双眸,看见他,她大睁的眼眸里满是惊惶。“你以为逃得掉吗?”拓跋扈逼近她,全然不顾他狰狞的样子有可能会吓倒一队勇敢的士兵。
“我没有逃跑!”她争辩。
“你想逃开我!”拓跋扈眼里的怒气更盛了。
“你——不要过来!”她方寸全失,只知该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去。
“冰玉……”他向她伸出手,却只招致她躲得更远罢了。拓跋扈再次上前。“不要碰我……”她拍开他的手。
“由得你吗?”他再次被她的举动激怒了。
……
听见屋里传出的惊叫,一直对他们和解抱有极大希望的郝连水不得不承认,想要看甜甜蜜蜜的拥抱场面是不可能了。
正想着姬冰玉已被拓跋扈拎了出来,一身的狼狈,甚至连双足也还是赤果的!“放开我!我不……”姬冰玉的声音已全然嘶哑,可柔弱如她又怎抵抗得了在盛怒之下的拓跋扈。
“拓……”郝连水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不知怎样劝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