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主摇头。
雅安丢下大夫撒腿跑出了店,茫无头绪地四处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从城东找到城西,再从城南找到城北。城门关了,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一条条深黑的巷子像恶鬼张开的大口一样,吞噬着雅安心中的勇气,将恐惧和孤寂散播。
抱着一线可以遇上的希望,她一个人游荡在深黑的夜中,直到黎明。
曙光乍现的时候,雅安心中的希望却已黯淡熄灭。回到客舍,店主坐在门口借着还不算太亮的光线编着篮子,仿似一直没停下过。
包袱还在,马儿还在,他什么也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雅安突然感到很茫然。她计划的未来中他占了一半的位置,如今那一半空了出来,她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牵着马儿,背上包袱走上人逐渐多起来的大街,她没尝试在客舍等他。她很清楚,白木是不会回来找她的。只是,她应该去哪里?
坦那人那里是不能回去了。骑着马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直到太阳升上正中,雅安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如果一直呆在怨鬼谷就好了。那一刻,她想。又或者,不来远阜,只在一个又一个部落间流浪,也许白木就不会走。要不,她没在大夫那里呆那么晚,也许他会带着她一起走……
阿木……雅安眯了眯眼,觉得太阳晃得人头有些昏。
街边两层土屋二楼的窗口处探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让街对面的水果摊送个哈密瓜过去,乌黑的大辫子从肩上滑落,又被她用手甩到了背后。
前面突然一阵混乱,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突然逃窜到雅安的马前,在马受惊扬蹄前又飞快地绕了过去,他的身后追着几个穿着褴褛的汉子。
这样的场景雅安太熟悉了。还未看清那些人,已有人叫了起来——
“雅安……天哪,是雅安!”
坦那流民混饭吃的招数不外是,让孩子或女人去接近被他们看中的肥羊,或偷或骗弄到钱,其他窥伺在一旁的人再一哄而上,似帮忙受害人,其实是阻拦其他想要帮忙的人,好让自己人逃走。
雅安在那几个汉子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脸色微变,目光溜向街角,果然那里坐着监视游民行动的克格勃。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不及细想,一扯缰绳,雅安策马撒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狂奔起来。原本混乱的街道立时更乱了,人们争相走避,怒骂之声不绝。
不能被带回去,不然恐怕再也见不到白木了。慌乱中她脑海中冒出的竟然是这个念头,而不是担心即将受到的惩罚。
“快去牵马,别让她跑了。”身后传来克格勃急怒却又兴奋的大喊声。显然他没想到还能见到雅安,而且是她一个人,这个事实让他浑身都发起热来。
雅安知道如果这一次被他抓回去,除了做他的玩物,就再没其他活路,于是脚下愈加凶狠地踢着马肚子。
策马在城里狂奔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很快就有兵士出来干扰,但是因为雅安的马儿正在疾驰中,除了在旁呼喝命令,一时之间也没人能上前制止。
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跟着一个背上背着婴儿手中又拖着一个两三岁女圭女圭的妇女随着慌乱的人群往旁边闪避。一个孩子手中拿着的风车落了,他跑回去捡……
雅安脸色惨白,想要勒住马,马儿却跑得狂性大发,再不受控制。
尖叫声不知是出自那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还是雅安,又或是旁边的人群。一条人影突然从人群中掠出,一把抓住雅安胯下马儿正扬高的前蹄,“轰”的一声,雅安在反应过来前已从马背上跌飞出去,马儿侧摔在地,痛得厉嘶出声。
雅安被摔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挣扎起,看到一个须发猬张铁塔般的汉子正站在她的马旁,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此时她已顾不了这许多,没敢耽搁,在人群聚拢被围困住前,她连马儿也不要了,一瘸一拐地往人烟稀少处钻了过去,不是走偏僻的巷子,就是从开着门的人家户中穿过,却不敢出城。
途中有人骂,有人拦,却都被她疯子一样的狠劲吓住,等回过神,人影已不见。
身上的蛊一直没有发作过,所以雅安便知道,白木还好好地活着。她从来不让自己去想,他给自己下的蛊是真是假,唯有那样,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两个人还有牵系。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日泽纥儿城驶去,车内除了雅安外,还坐着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的女人,两个商贩,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大的车厢被挤得满满的,充斥着一股混和着牛羊骚气和小孩尿骚气的汗臭味。
第六章哑巴
那一日后,克格勃的人整天都在远阜搜寻她。她成日东躲西藏,眼看着身上的钱很快就要花完,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街上跳舞算命讨生活,如果不离开远阜,早晚会被他们逼死。耐心等了好几天,她才得以混上这辆往日泽纥儿去的马车。
看着远阜低矮的城墙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雅安方才松口气。
商贩低声地讨论着什么利润丰厚,老人叭嗒叭嗒地抽着烟杆,在原本浑浊的空气中增加了烟草燃烧的刺鼻味,女人毫不害羞地露出丰满的胸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孩子喂女乃,另一个孩子则不稳地在狭窄的车厢中跌过来晃过去,不停发出格格的笑声。那少年却时不时把目光落在雅安身上,憨厚的脸上隐隐泛着羞赧的红晕。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因为他们都有处可去,都有处可回。只有她……只有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想依娜,想车折儿和阿丽达,想……阿木。
前面传来叫嚷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雅安心中一跳,和其他乘客一样探出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队蒙巴贵族车马,说是他们的夫人要生产,已来不及赶回族,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那个带孩子的妇人和雅安走了过去。在最豪华的那辆马车里,有一个破了羊水痛得哼哼叫的贵妇,还有一个神态高傲却隐隐透着些许慌张长得极美丽的小姐。雅安只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面善。
熬人生孩子的时候,那小姐是避了开的,显然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至于雅安,倒并不忌讳这些,便在一旁打下手。
斌妇不是第一胎,所以生产很顺利。当将那哇哇大哭小脸皱在一块的小婴儿抱在手中的时候,雅安突然觉得很感动。原来生命的延续是这样来的。
她也想要生个女圭女圭,生个白木的女圭女圭。雅安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她长得好看,白木也好看,生下来的女圭女圭一定会很漂亮。
那小姐一人给了她们一个金币算是酬谢。雅安看着穿着美丽绸缎,梳着繁复发式的高贵小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们两个长得真像姐妹。”那带着孩子的妇人说了一句,因为出身不高,说话也不知轻重。
那小姐闻言,脸当即变了。在她眼中,雅安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牧民,怎么能和她比。
雅安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眼熟呢,原来是天天面对的一张脸。当然有些区别,但总有七八分的像。不过人家可不承认呢。她笑了起来。
“小姐是草原上的湖泊,雅安不过是湖中的一根水草而已,哪里能比啊?阿姐真爱说笑,我看咱们俩倒很更像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