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骑铁甲奔驰至仪仗近前,倏然而分,立于大道两旁,马声长嘶,前蹄上扬,人立而起,竟然就这样巍然屹立不动,形成一道铁马金甲构筑成的长街。
“王爷千岁千千岁!王妃千岁千千岁!”哗!马上将士齐唰唰抽出腰间配刀,高举向空,同时大喊,与马嘶之声相和,场面说不出的震人心魄。
在高喊声中,一骑白马优雅从容地出现在铁骑长道另一头,马上男子一袭火红长袍,玉冠束发,正笑吟吟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仪仗华辇。那眉眼如画,清俊出尘,双眉间一粒血痣娇艳欲滴,衬得他妖娆如魅。隔着轻红薄帷,她看着长街另一端的良人,心口绷得紧紧的,搁在膝上的手紧紧抓着衣面,汗湿津津。
如同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只是这一次,那双含笑的眸中映着的全是她的身影,当年何曾敢想,能够得到他,哪怕是一个回眸。
相较于曾受过的苦难,似乎眼前的幸福需要她用更大的勇气去接受。
前一晚,她惶恐不安,难以入眠。他彻夜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是她应得的。她想对他说,她要的不过是一对红烛,两三句真心的祝福而已,这其他女子所向往欣羡的隆重仪式于她来说更像一种负担。只是,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期待眼神,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身为王爷,事关皇室体面,婚姻大事自不能如同平民百姓那样草率。
“连——”
礼炮轰响,司礼监高唱声中,仪仗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两两分开,提灯执扇奉香的宫娥分开,手执拉辇主红绸的十三王爷和王妃从中穿过,来到白马之前,将红绸交到了马上人的手中,然后分骑上侍奴牵过来的空马,立于白马之后。
“引——”
凤雁北压制住蹦动的心情,隔远对着辇舆上的人笑吟吟地做了一个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细小手势,然后掉转马头,牵着红绸而行。
痹,回去煮茶给你喝。
精神一直紧绷的香桂看到这个手势,不由莞尔,注视着前面傲然挺拔的背影,想到他煮茶的优美姿态以及茶的清香,整个人登时放松下来。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竟然还不改一惯的恣意妄为,而这样的他,正是她一直所喜爱的。他为了她,可以低到尘埃中去,她又为何不能为了他,让自己适应这高高在上的位置。那些过往,他不计较,她不想计较,又何必去管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只是走神这当儿,已来到王庙前的长阶下。
“迎——”
红袍翻飞,良人下马,飞步而来。呛蟆撩,花雨漫天,一只温暖坚定的手握住了她的,将她引下鸾舆,两人双手相执并肩往长阶之上行去。两袭红袍,在身后拖曳出盛世的华美与相属的幸福。偷眼看到他唇角抑制不住的暖笑,香桂垂下眼,看着两人同进的双脚,也笑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必再独自诚惶诚恐地承受这天降的荣华与恩赐。
“祭——”
长角号齐鸣,礼炮九响,司乐奏响钟鼓,王庙天祭之台上,两人相扶跪下,十三王爷夫妇上前,点上喜香,分别递至两人之手。
“於穆清庙,肃雝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司礼监高唱声中,两人缓缓拜下。祭护国神灵,祭天地祖宗,祭姻缘送子娘娘,每祭三拜,每拜九叩三香。
“礼成——”
随着最后一声高诵,祭拜完毕。起身,两人紧握住彼此的手,相视一笑。虽然后面还要谨见帝王帝后受正妃诏书和衣冠,并回府行常礼重拜天地喝合卺酒才算完成婚仪,但是他们知道,自这一刻起,这双相执的手,将再也不会分开,直到苍苍白发。
青天骄阳,乾坤朗朗,见证着这美好的一刻。远远的,传来一波又一波热烈的欢呼声,是得享盛世安乐的皇城百姓诚挚朴实的祝福。
番外篇四
二月,春风吹绿了山野,也吹绿了河边柳。
两三间精舍,四五畦油菜花掩映在繁花满枝的梨树下,金黄衬着莹白,绿叶托着青瓦,是乡下特有的景致。
凤雁北从马背上下来,最先想的是,这地方原来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糟糕。香桂从来不像他要求任何东西,因此这唯一的念想,他即使是不情愿,也不忍心不给。
将马交给贴身侍卫,他没走正道,而是用马鞭拔开拦路的梨花枝,悠然走向那几间隐于花树间的精舍。一路上蜂鸣嗡嗡,浅黄纯白的蝴蝶在仍带着些许寒意的风中颤抖着柔弱的翅膀。呼进鼻中的空气很香,不是脂粉香,不是熏香,而是油菜花和梨花混杂着青草泥土的香味。凤雁北伸手模了模经过的梨树黑褐粗壮的枝干,笑得有些许得意。
他的坚持还是对的,去千里外的南岭移植上佳的雪梨成树比种幼苗好多了,可惜香桂自从知道他花费了一些人力功夫去弄这个树,其他的都不肯再让他代办,否则这里恐怕已经是个长满奇花异草的别宫。
每每想到这,他都有些得意,但更多的却是懊恼,得意这树长得不错,懊恼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东西。耳边传来母鸡咯咯的唱歌声,他脸上浮起笑意,撩开眼前那根长满花朵沉甸甸下垂的枝条,几只正在上面忙碌的蜜蜂嗡地一下飞了起来,散落到其他花枝上。
香桂正靠坐在屋檐下的椅中认真地做着针线活,几只鸡在院子里咯咯地觅着食,不时拍动两下翅膀,煽起些许尘土。凤雁北并没立即走上前,而是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她沉静专心的表情,心口漾起淡淡的暖意。正在此时,被派来服侍香桂的丫环抱着一张雪貂皮小毯走出来,
“夫人,你把肚子暖着,别犯了冷……”
香桂抬起脸,想说什么,一眼看到凤雁北,不由一怔,身边的丫环已经叫了出来,“王爷!”不等香桂反应过来,凤雁北大步走了过去。
“进屋。”他说,伸手握住香桂冰凉的手,同时挥退了丫环。
“今日却来得早?”香桂已经回过神,一边被他扶着往屋内走去,一边问。凤雁北嗯了声,然后突然停下,大手捧住她的脸想将凉气焐去,“这什么天气,坐在外面?你的身体如何受得了?”他埋怨。
“没事……”香桂笑,拉下他的手,见他眼中浮起不满,忙道:“就是想闻闻花香,每天闷在屋里,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凤雁北抿紧唇,并没释怀,只是将香桂拉到炕边,让她去了鞋袜坐上去,自己则坐在炕沿,握住她肿胀的腿轻轻按摩着。
“那俩小子呢?我不是让他们看着你吗?”他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眼中酝酿着风暴。“我让他们玩去了。”
香桂伸手温柔地抚平他眉间的皱褶,轻声细语地道:“猴子似的,在这里反而闹腾得我头疼。”顿了一顿,又道:“这一胎只怕又是两个,总是坐在这里不挪地方,也不好生……”未完的话被凤雁北用手给捂了去。
“不许胡说!”他不悦,目光落在香桂大于寻常孕妇的肚子,有些疑惑,“怎么觉得这次比上次还大了一些?”香桂抿嘴直笑,握着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肚子,让他感觉里面的动静,“整天像大闹天宫似的,难得一刻安静,只怕比囝囝和崽崽还要皮。”
凤雁北手被踢了两下,又听到她的话,脸登时黑了。长臂一伸,将她笨重的身子圈进怀中,下巴搁在她头顶,“桂,不要儿子了,生个小郡主给我吧。”想到那两个跟他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子,他就闹心,他才不想再来两个。